第四百九十六章王熙鳳戲耍劉姥姥
誰知劉姥姥笑道:“王爺,姑奶奶和這位姑娘先囑咐了,我就明白隻是說笑逗樂哄老太太開心,可有什麽惱的!我這窮老婆子得了府上的恩,又不嫌棄見了這麽大的世面,正想着沒法子報答,今兒這巧宗, 還求之不得呢!”
賈琏動容:“姥姥雖然這麽說,但我府上從來不許作踐人取樂,何況姥姥你?縱然你有這個心,我卻不忍。還說什麽報答不報答?也不怕你惱,些許銀子事物于我隻是九牛一毛,虧你還知恩圖報,比如今很多鬥米恩升米仇的人要淳樸高尚多了!我敬重姥姥, 姥姥切不可這樣想。”
劉姥姥仍然笑道:“當不起,當不起,老婆子隻是鄉下莊稼人,也不知道說話,全指着地裏刨食,拼死累活一年也不過幾兩銀子。二爺您一根汗毛,比我們腰還粗呢!哪能不知恩?本是我該的,還承王爺體恤,越發感激不盡了。“又要磕頭。
賈琏忙扶起她:“姥姥,你隻說幾個鄉野俗語笑話就好了。”
劉姥姥忙答應了:“這些說個三五天的都有!”
鳳姐在賈琏身後使眼色,劉姥姥心領神會,賈琏卻沒留意。
那劉姥姥入了坐,鴛鴦拿雙老年四楞像牙鑲金的筷子給她,沉甸甸的。
劉姥姥見了,說道:“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鍁還沉那裏犟的過他。”
說的衆人都笑起來。李纨和鳳姐給大家上菜。
鳳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 吃一個老母豬不擡頭。”自己卻鼓着腮不語。
衆人先是一愣,後來一聽, 滿座周圍都哈哈的大笑起來。
笑得湘雲噴了飯,黛玉岔了氣,伏着桌子嗳喲,寶钗忍不住掩着嘴前仰後合,迎春也撐不住,口裏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噎住了,忙叫丫頭捶捶。連一向沉靜的岫煙也抓着賈琏的手:“哥哥,快不要讓她說了!”
老太太指着鳳姐:“都是你這個促狹鬼鬧的!“又笑道:“老親家快坐下,不然真給你換個烤乳豬過來!”
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笑聲不絕,丫頭們給迎春姊妹換了衣裙。
這時劉姥姥拿起筷子要夾碗裏的蛋,隻覺不聽使喚,不是夾不起,就是滑溜了,鬧了好一陣子。好容易夾起一個,才伸着脖子要吃, 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跪着要去撿。
鳳姐兒急拉着她笑道:“一兩銀子一個呢, 連我們也不能常吃的。”
劉姥姥惋惜道:“一兩銀子, 也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
衆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老太太笑的眼淚出來,鴛鴦在後捶着。
玩笑過後,鳳姐給劉姥姥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筷子,又命一個老嬷嬷來,将各樣的菜給闆兒夾在碗上。
賈琏吃了幾口,既不想見劉姥姥如此,卻又忍不住自己笑出聲來。便起身出了閣子。
才走兩步,晴雯便跟上來:“裏面那麽熱鬧,二爺怎麽出來了?”
賈琏瞧她一眼,故意道:“二爺心裏煩你離我遠些,小心吃虧!”
晴雯噗呲笑道:“吃虧是福呢,我才不怕!”上前挽住賈琏:“好二爺,咱們去那邊蕩秋千吧?”
賈琏便也随着去了。
走不多遠,拐過一片林子,就到了秋千地。中間立着秋千,晴雯雀躍的要跑過去。
賈琏捧起她的臉将她嘴上的胭脂吃了:“你穿的裙子也玩這個?”
晴雯紅着臉道:“等下二爺輕些推我就好了。”
說着,從香囊裏拿出一小盒胭脂,重新抿好勻淨。
賈琏好奇的問:“你怎麽會随身帶着這個?”
晴雯啐道:“可不是我一個,她們都帶着呢,二爺也方便。
賈琏拿過來收進自己懷裏:“不如我帶着!”
晴雯坐上秋千,賈琏在後面輕輕一推。
蕩了幾下,晴雯隻覺不過瘾,兩隻腳晃着:“二爺,再推高一些!”
賈琏又用力推起,然後轉到前面。
晴雯正從高處落下,眼看就要撞上賈琏忙喊道:“二爺,你讓一讓!”小臉兒也吓白了。
不過賈琏估計着秋千的擺動幅度,連退幾步,剛好站在秋千最遠處,等晴雯當過來,彎腰正好咬到她的嘴。
晴雯的臉頓時由白轉紅,一次接着一次。兩人就這麽玩的火熱。
不一會兒,香菱也找過來,說着:“二爺,老太太要行酒令,姑娘們都叫你去呢!”
等走近了,知道二爺在幹這種營生,羞的轉過身去,不敢看。
誰知晴雯硬拽着她坐上秋千,心都要跳出來了。
很快香菱也胭脂褪盡,再換了晴雯。就這麽玩的久了一些。
且說李纨侍候老太太等吃飯完了,又搬榻備幾,擺上酒面,要看小戲們的歌舞。恰好湘雲說的好酒令,合了老太太的意,因此李纨匆匆吃了兩口飯,便親自替她去傳令開戲。
她出得閣來,不覺輕松愉悅,吩咐玄兒她們就在前面戲台演練,自己倒轉到後面派遣心中煩悶。
雖然和鳳姐一塊兒侍候,但自己一點兒主也做不得,分明是個局外人,給她人做陪襯罷了!眼見榮府裏老太太太太不管事了,她這個二房大奶奶越發尴尬,莫說管家,連平兒也不如了。
想來自己空有一身抱負,卻命運弄人,始終不得施展,漫漫人生長路,怎一個愁字了得!
當她走到秋千地,入眼就是賈琏在玩親親的秋千遊戲,頓時呆住了!
“你們……”自己面紅耳赤,說不下去了都忘記了該轉身就走。
雖然大家都知道晴雯她們是賈琏的屋裏人,該侍候起居的,但光天化日裏就這麽着,簡直傷風敗俗!
特别園子裏還有這麽多姑娘們,一個不好被瞧見了,該如何是好?
李纨本想着上前制止,偏偏兩腿挪不開步,那一幕似曾相識,如今隻在夢中。
晴雯香菱兩個今兒趁着奶奶姑娘們不在膽大了一回,忽然瞥見大奶奶瞧過來,頓時慌了神,趕緊下了秋千,聲音像蚊子一樣的叫了一聲,立刻轉身就跑了。
隻剩下賈琏有些尴尬的面對着李纨,今天實在有些放肆了。
都是晴雯那個小蹄子要玩什麽秋千,等回去再收拾她,不然無法無天了!
于是賈琏近前兩步:“這個,她們來告訴我說老太太要玩酒令,我過去瞧瞧!“
接下來不知道說些什麽,兩人看了一眼,都覺得不好意思。
等賈琏走遠了,李纨才回過神來,暗自啐了一口,兩條腿也麻木了,隻好在秋千上坐一會兒。
可是剛才那一幕已經揮之不去了。
李纨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且說賈琏回了清音閣,在外頭就聽見鴛鴦行酒令的聲音。賈琏也不急着進去,有一茬沒一茬額聽着,湘雲一句日邊紅杏倚雲栽,寶钗一句雙雙燕子語梁間,還有黛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接着劉姥姥一句大火燒了毛毛蟲,惹的裏面大笑不停。
等賈琏再進去,就看見鳳姐和鴛鴦正拿着黃楊根整摳的十個大套杯慫恿着劉姥姥吃酒。
那大的足似個小盆子,第十個極小的還有手裏的杯子兩個大,要是這一套吃下去,非醉死不可。
隻聽鳳姐兒笑道:“這個杯沒有喝一個的理。必定要挨次吃一遍才使得。”
劉姥姥唬的忙擺手道:“可不敢,好姑奶奶,饒了我罷。”
老太太等知道她上了年紀的人,禁不起,都笑着不讓多吃。
鳳姐故意讓鴛鴦滿滿的倒了最大的那杯。
“就這一杯吧!”
劉姥姥無法,隻得兩手捧着。
賈琏大步走上去,接了過來,笑道:“老太太,剛才鴛鴦行酒令,竟沒趕上孫兒隻好給老太太媽表演一個小戲法,不碰這邊兒就能喝完這麽一盆兒。”
鳳姐忙要接過去:“這又不是玩兒!”又小聲道:“不給她吃就是了,别鬧!”
劉姥姥急的也要接,笑道:“王爺,這酒蜜也一樣的甜,我這輩子也沒喝過,您便讓我喝一喝,那個小的隻怕不足量,一發盡興了才好!
賈琏一隻手端着,對劉姥姥道:“要是喜歡,等回家帶一桶去!”
說着,走到中間,朗聲道:“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不如和你們打個賭,要是我喝完這一海撒出來半點,就算我輸,如何?”
湘雲站起來笑道:“才不信呢!哥哥要是輸了怎麽辦?”
賈琏笑道:“要是我輸了,答應你一件事!要是我赢了,你們每人都做一首詩,祝老太太鶴壽延年!”
黛玉說道:“依我看,表哥要是輸了,就罰他自己做一首給老太太祝壽,如何?”
大家都齊聲說好!
賈琏雙手舉起黃楊大杯,将頭往後仰,杯中的酒如線一般傾倒進賈琏口中。
一時間隻聽見清泠泠的水聲和賈琏吞咽的聲音。
鳳姐和寶钗就在他身邊看着,鳳姐擔憂的勸道:“二爺,差不多就好了!”
眼見杯中的酒就要喝完,湘雲和探春兩個商議一回,也走上前來,拉走了鳳姐和寶钗。
隻聽湘雲焦急的說:“琏二哥,鳳姐姐掉湖裏了!”
賈琏瞪了她一眼,眼角瞥向被迎春她們攔着的鳳姐。
探春也上前了:“哥哥,不好了,寶姐姐也掉湖裏了!”
賈琏瞧着另一邊被惜春扯着的寶钗,才不相信!
沒奈何的湘雲忽然叫了一聲:“琏二哥,林姐姐被耗子叼走了!”
“咳咳!”賈琏一下子嗆着,剩下的酒全灑在了身上。
于是湘雲拍手笑道:“哥哥輸了,快作詩去!”
鳳姐轉身指着起笑的探春等人,啐道:“虧你哥哥那麽寵你們,還作弄他!”
湘雲忙給賈琏捶着後背。
賈琏咳嗽兩聲才好了些:“你也想得出要多大的耗子才能把你林姐姐叼走?”
衆人大笑,連老太太她們都合不攏嘴:“雲兒你也胡鬧!”
隻黛玉面紅耳赤,撲在寶钗懷裏。
探春等都上來給賈琏賠不是:“哥哥,都是雲丫頭撺掇的,你要罰,就罰她好了
黛玉這會子惱道:“便罰她給外祖母作詩!
湘雲弄巧成拙,還很委屈的給賈琏賠罪“二哥哥,我不該那樣的,我也隻是想聽哥哥作詩。偏哥哥總是藏着掖着,讓人急死了。”
說的鳳姐也心軟:“可惜我不會做濕啊幹的,索性替你求求你哥哥,便饒了她這一遭吧!”轉頭對賈琏說道
賈琏指了指湘雲,轉身對老太太道:“老太太,既然孫兒輸了,口占一首爲老太太壽!萊彩斑斑笑語多,當筵王母盡婆娑康甯福壽徵洪範,觞詠賓朋勝永和。繞膝芝蘭花吐萼,介眉樽暈酒生波。北堂孝養南陔志,譜入笙镛繼雅歌。”
鳳姐忙舉杯:“來,咱們一起敬老太太一杯!”
衆人都起身相敬。
鴛鴦又給劉姥姥倒了一杯小些的。
劉姥姥捧了,走到老太太前面:“您老是尊貴人,應着天上星宿,定然還要大富大貴一甲子呢!
老太太也端起杯子:“我已經古稀,再有一甲子豈不是成老妖精了?你身子硬朗再經一甲子不爲過!”
劉姥姥也喜笑着:“那托您的福,咱們都一甲子去!”捧着喝了。
老太太薛姨媽都道:“慢些,不要嗆了。”
薛姨媽又命鳳姐兒布了菜,鳳姐搛了些茄鯗送入劉姥姥口中,笑道:“你們天天吃茄子,也嘗嘗我們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
這邊賈琏進内裏換了袍子,再出來時,劉姥姥懷裏抱着個杯子,逗的老太太太太姑娘們都笑了。
隻見一個婆子走來請問老太太,說:“姑娘們都到了,請示下要不要現在開演?”
老太太朝左右笑道:“可是倒忘了她們就叫她們演罷。”那個婆子答應去了。
不一時,賈琏看她們在水邊起舞,一個個徐舒廣袖,舞姿婀娜蹁跹,周邊箫管悠揚,笙笛并發。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
不禁側耳傾聽,她們似乎唱着:“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賈琏吹了風,不覺有了醉意,問道:“大姐兒在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