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軟墊之上的張仲景閉着眼睛,午後的沉悶的氣氛實在是讓人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不斷的交錯着,張仲景突然聽到了一陣噪雜的聲音。
不知不覺在馬車之上睡着,他的睡姿并不好,因此突然聽到噪雜聲,卻是怎麽也清醒不過來。
這樣的情況張仲景曾經遇到過,而且他作爲醫者也對此頗有了解,因此并未驚慌。
“呼————”
張仲景睜開了雙目,吐出了一口濁氣,從夢魇的狀态之中清醒了過來。
耳畔噪雜聲依舊,眼前的一切逐漸的清晰明亮了起來。
他定了定心神,看向了窗外。
那喧嘩聲正是從外面傳來的,不過聽起來并不像是在交談和争吵,似乎……
似乎是在歡呼?
“怎麽了?”
張仲景狐疑的看了看窗外的風景。
窗外仍舊是平整的官道,相比于南陽郡那灰撲撲的道路,進入武關之後的道路不僅平鎮了許多,而且其他的地方也與南陽郡截然不同。
這裏是從藍田通往長安的的大道,越是靠近長安便越平坦,周圍的屯所和天地便越多,道路兩旁可以看到不少的屯所和農田。
古時國度,一般的道路其實就是壓實一下路基,将夯土壓實了,清除一些雜草,撒上一些抑制草的藥劑,派人維護一二,稍微好點的主幹道則是在上面墊一層礫石。
一些重要的主幹道是用青石鋪就而成,不過因爲造價的原因,這樣規格的道路總體來說,隻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許安下令修繕和修建的道路自然是不可能是這樣簡單的規格,在明庭境内的道路,基本都是鋪着細石的大道。
而這一條從武關通往長安的主幹道,則是用青石磚鋪就而成的青磚石路,道路兩邊都修有排水溝。
石材并不難得,關中四面環山,這些石材大多都是從關中四方的山嶺之間運送而來,經過了簡單的切割便可以使用。
數十萬鮮卑的勞動力被撒入了關中和并州等地作爲礦工和基礎建設,現在明國國内根本就不缺乏人力。
張仲景之前坐在茶攤之上的時候,他發現實際上所修建的道路并非都是一樣的平整。
這些道路都是有些傾斜,中間高兩側低是一個斜面,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本來他還以爲是施工的時候工匠粗心導緻的問題,但是下過一場小雨之後,他發現道路就是這樣的設計。
斜面的設計,是的以雨水向着路緣流去,一路流到路邊排水溝或是排水渠中,雨水最終流向周圍的農田,或是當地的蓄水池中。
窗外綠樹成蔭,此時已過早春,正是春暖花開季。
野花叢叢,樹木繁茂,入目皆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氣象。
張仲景注意到,此時道路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種着一棵樹木,樹木不大,但是卻是枝繁葉茂,形成了樹蔭。
當初剛入武關之時,他卻是沒有看到道路的兩側有什麽樹木。
“外面爲何喧嘩?”
窗外的景象雖然有變化,但是應當也不會引起喧嘩。
他雖然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但是那些護衛他們的鷹狼衛,對于這樣的景象應該都司空見慣才對。
畢竟看那樹木,應該多是移植,且生長了數年的時間了,不然也不會生長的如此茂盛。
樹木和藥草之間有些關聯,因此他的眼光也看得比較準确。
正當張仲景沉思之時,他注意到了窗外路緣地帶一塊豎起的石碑。
那塊石碑寫着幾個小字——長安0009。
之前張仲景和華佗談論醫術,發現華佗的書冊上面寫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據說叫做簡化數字,就是這些符号,他也簡單的學習,大概弄懂了意思。
這個“0009”應當就是九的意思。
張仲景神色微凝,他記起了他之前華佗告訴他的一些常識。
在道路上每隔一裏的距離,便建有裏程碑一塊,那裏程碑是用石頭所築,修在道路的右側。
不需要借助參照物,直接根據裏程碑上的數字,便可以推斷出距離下一站還有多遠。
原本記錄道路距離城池遠近、曆程的标志是“堠”,史載:“舊南海獻龍眼、荔枝,十裏一置,五裏一堠,時人行路多是以堠來辨别方向遠近。
許安修改其爲裏程碑,按照裏來計算之後,也更加方便了判斷距離的遠近。
而他們所行駛的這一條路,裏程碑上的數字是從出長安開始算起。
這個“0009”,便是說,他們現在距離長安城隻有九裏的距離。
那陣将他吵醒的喧嘩之聲,正是衆人看到長安城之時發出的歡呼聲。
張仲景的猜想沒有錯,那名護衛着他們的一路的鷹狼衛千戶官放緩了馬速,和他們的馬車并行。
“華先生、張先生。”
那鷹狼衛的千戶面帶笑容,聲音之中充滿了激動。
“我們馬上就要到長安城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到長安城的城垣了。”
與此同時,那萦繞在耳畔的喧嚣聲此時也變得清晰起來。
“長安!長安!”
“回家了!”
馬車之外,歡呼聲、呼喊聲、大笑聲混雜在一起,全都傳入了張仲景的耳中。
“出征數年,終于歸鄉,我等一時間有些激動,還望兩位先生勿怪。”
那鷹狼衛千戶一路升任到千戶官一職,又豈是什麽簡單的人,身爲狼衛,他最善于觀察别人的表情。
他看到張仲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便知道是外面的喧嘩聲驚醒了正在睡覺的張仲景,于是立即道歉到。
身爲軍人,對于醫者基本都抱有相當高的尊重。
因爲正是醫者,在他們的受傷之後拼盡全力的去救治他們。
張仲景的名聲他們也曾聽聞過,而華佗則是醫學院的院長,現在軍中的軍醫九成九以上,基本都是華佗的徒弟。
“不妨事,不妨事。”
張仲景連連擺手,他還是有些不太适應,這些鷹狼衛的“和顔悅色”。
他最近剛剛看過一篇話本,寫的是濡水之戰的經過。
話本裏面有句話,張仲景覺得很是貼切——可止小兒夜啼。
說起來,這句話原本形容的還是張遼。
當初濡水一戰,張遼突入三郡烏桓軍騎陣,陣斬烏桓汗魯王烏延,威震幽州。
三郡烏桓,上下皆懼,以至于當時烏桓幼兒啼哭之時,隻需要喊:“遼來,遼來。”,便可立止。
華佗并沒有如何張仲景一般睡着,他雖然一開始也閉着眼睛,但是卻是在思索着其他的事情,對于外界發生的事情并非是一無所知。
“對了。”
那鷹狼衛千戶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張先生要不要從遠處看一眼長安城,以後要是再想看,恐怕就得專程出城一趟了。”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小土丘,上面修建着一座涼亭,正是望遠的好地方。”
張仲景本來想說不用,但是華佗打斷了他的舉動。
“正好停留一下,我這把老骨頭可是颠的不輕,歇一歇也好。”
張仲景其實也有意想要看一看,隻是他不想耽誤行程,太過于麻煩别人,畢竟一路舟車勞頓,衆人看到了長安都正好想要回鄉。
不過華佗既然開口,也解了他的後顧之憂。
沒有過多久的時間,馬車慢慢的停了下來,張仲景心知多半已經是登上了土丘。
車門被一名鷹狼衛的缇騎緩緩拉開,華佗率先是走下了馬車。
“還是這車廂外面要讓人舒服,車廂雖大,但是總感覺有些局促。”
華佗背手在後,舒展了一下筋骨。
“而且最重要的,不用颠的那麽辛苦。”
華佗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一衆鷹狼衛,感歎道。
“這麽遠的路途,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乘馬騎行,要不了幾日,雙腿就會磨出鮮血,疼痛難耐。
隻有那些習慣了騎馬,騎術高明的騎士才能避免傷害。
“那些武卒和銳士……”
華佗搖了搖頭,他一直練習五禽戲,身體強健,但是他還是佩服明軍中的武卒和銳士。
天知道他們是怎麽一個白天用雙腳走上近百裏,甚至連續很久這麽行軍,還能夠立即投入作戰。
他年輕之時在各地作爲遊方醫者去給人看診治病也是走過了許多道路,才知道行路的艱難。
行軍作戰比起普通行路要更難,畢竟不是隻要走到那個地方便可以,沿途還有很多的危險和困難需要克服。
那些頭帶着黃巾的軍卒,他們出身于貧困,他們堅韌不拔,堅定不移,或許是因爲其本就生活在難以讓人想象的苦難之中,因此也能夠忍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
張仲景整理了一下衣服,半站起身來,弓着身子緩步走出了馬車的車廂。
他的目光也随着衆人一起投向北方。
張仲景的目光剛剛放到北方,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就定在了原地,腦袋也沒有再繼續的轉動,他的雙目怔怔的盯視着前方的景象,他的眼珠都定在了原地,根本沒有任何的移動。
時間彷佛在張仲景的身上定格了一般,他無法用任何的詞彙來形容他如今的心中的想法。
窮盡任何的贊美之詞,都無法形容這座盤卧在平原之上的巨城。
一眼望去,長安城的城牆猶如長城一般幾乎遮蔽了他的整個事業。
就在前方,就在遠處,就在那青磚石路,林蔭大道的盡頭,一座巨大的城池橫在其上。
那巨大城池,僅僅隻是最外的城垣,便已是一眼難盡。
雖然相隔深遠,但隻是剛看了一眼,張仲景便感覺到了恢弘,他的心髒猶如是被猛烈的敲擊了一下。
無數赭黃色的旌旗飄搖在其上,無數的經幡在城牆之上獵獵而動,顯得威武而又神聖。
也不怪張仲景看到長安城的一眼感到震撼,甚至是忘記了行走。
他從未見過如此恢弘而又巨大的城池,這座城池的占地範圍超過了他所見到的所有城池。
但是外城的城牆便是幾乎看不到邊界,從這裏看去,隻能看到外城的城牆,還有城内像棋盤一樣的布局。
“這……”
“是城?”
半響的時間,張仲景才徹底的緩過了神來。
他不是沒有去過大城,他求學之時,也曾經去過襄陽。
襄陽可是荊州的第一大城,但是若拿着襄陽和長安比,就是把護城河都加上,也絕對沒有他眼前的這座長安城大。
“自然是城。”
華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雖說有些惡趣味,但是他就是喜歡看那些沒有見過長安城的人,露出吃驚的神色。
“賢弟不如猜一猜,這長安城四面城牆一共有多長。”
“一共有多長……”
張仲景看着眼前根本望不到頭的長安城的城牆,他苦笑的搖了搖頭。
“這如何能夠猜得出來……”
“這長安城是由閻公親自督造,道君親自參與設計的天下第一城,這是我大明的神都!”
“長安城的外城,周長有九十九裏,可容納百萬之民!”
華佗昂着頭顱,驕傲道。
九爲極數,爲“至陽”之數,又是至大之數,所以都城營造,外城共修九十九裏,取“極”“至陽”之意,以震天下宵小,魑魅魍魉。
不過這九十九裏,自然是漢裏,而非是後世的裏,不過九十九漢裏換算成後世的公裏,也有四十一千米,比之盛唐之時的長安城周長還要長了五千米左右。
不過現在的人數并沒有百萬人,很多地方也沒有修建完善,還在施工之中。
但是已經是預先留下了很多的地方,這些地方都将一一修建。
“内城有民坊一百零八間,市分東西兩市,有南北向大街八條,東西向大街十四條。”
“除去民坊、集市之外,城内還修有學坊、工坊、商坊,醫坊……”
“這些讓我說,很麻煩,等你進了城自己親眼看看,你就知道具體是些什麽了。”
華佗口中所說的學坊、工坊、商坊這些正是爲什麽如今這座正在修建中的長安城,比起盛唐時期的長安城更大的原因。
他沒有在解釋下去,因爲現在的張仲景已經完全陷入了初見長安城的震撼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