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張仲景在很小的時候便曾在簡牍之上學習過,出自于《孟子》。
但是在見證了疫病的流行,戰亂的影響,他親眼看到了血腥的戰場。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百姓畏匪如畏狼、畏官兵如畏虎。
尋常人家家中少有吃食,都需要精打細算,才能度過一年,豈能相送?
所謂的箪食壺漿,以迎王師,隻不過是那些世家豪強營造出來的虛假景象罷了。
那所謂的百姓指的不是庶民黔首,指的是世家豪強。
那些庶民黔首甚至沒有被當成“人”來對待。
在南陽郡的這些時日,他見慣了家破人亡,見慣了妻離子散……
世道如此,大勢如此,他不過是一介醫者,對于時局根本無力改變。
他能夠醫治人身的頑疾,但是卻以至不了這混亂的世道。
他辛苦救活的人,沒有死于疾病,卻是死于困頓。
車輪滾滾碾過道路,帶動着車箱緩緩的搖動,張仲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颠簸。
他正坐在前往長安的馬車之上,他答應了許安的要求,前往長安。
大軍行路糧草錢糧每日耗費巨額,許安自然是選擇最近的道路,從陳都通出發經過廣成、伊阙,從洛陽地區前往長安。
張仲景則是先前往南陽收拾行李,然後和宗族之人一起經由南陽,通過武關前往長安。
沿路上張仲景也讓見識到了什麽叫做,箪食壺漿,以迎王師。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許多的百姓,在路途上許多人給護衛他們的軍隊送上吃食,明明那些人衣着都很樸素,但是卻願意給他們送來吃食。
而明軍也沒有接受那些幾乎到手的東西。
似乎因爲軍隊的紀律,不允許去拿任何物品,否則将會受到責罰。
但就是極力拒絕也沒有辦法,他們在一處驿站之中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發現在驿站之外堆滿了大量百姓送來的東西。
最後這些東西也找不到主人,隻能将其留給驿站。
因爲疫病還沒有消除,他本來是想要留在南陽郡,是許安的勸說讓他改變了主意。
疫病流行,現在的當務之急首先是隔離,然後才是防治。
太平道醫學院中有很多的醫生,這些醫生精于外科,但是對于如何治療疫病卻并不擅長。
他将自己的學識的交給那些醫生,方能夠最大程度的幫助得了疫病的患者。
許安所說的話确實沒有錯誤,張仲景在思考良久之後,反複權衡利弊之後,決定前往長安。
不過去了長安并非就一直呆在長安,他和許安約定,會帶着下一批的學生前往疫區。
如今的傷寒疫病,他能夠治理的也隻有些許早期的症狀,比起當初華佗手中的藥方雖然完善了一些,但是卻是無法治愈所有的傷寒,更别提那些稀奇古怪的瘟疫了。
很多的症狀該如何醫治他還沒有什麽頭緒,都在研究之中,他所撰寫的《傷寒雜病論》才寫了不到四分之一,還遠遠沒有到達完本的時候,還需要他去研究的事情還有許多。
越是了解疫病,心中就越是會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
對症下藥不過寥寥四個字,但是其中的難度卻是難于登天。
坐在舒适的車廂之中一路前往,但是張仲景的心神卻仍然留在了南陽。
許安派人将他的宗族舉家一同搬往了長安,不再受疫病的困擾。
張仲景歎息了一聲,他的宗族可以避難,但是那些南陽郡的尋常百姓卻是逃避不了。
不過比起漢庭治理之時,如今南陽郡的情況好了不知道多少。
那些患病的百姓不再被随便抛棄,有專職的醫者來治療他們,盡可能的穩定他們的病情。
想起疫病,張仲景又回想起了那些太平道的醫生。
那些醫生的穿戴和其他的人截然不同,那些醫生皆是穿戴着白衣,頭戴白帽遮住頭發,臉上還用白巾覆面,将其遮的嚴嚴實實。
那些覆面的白巾似乎被稱做“口罩”,外層是由紗布編織而成,裏面似乎還有其他的東西,張仲景并不清楚。
據說那口罩可以防止邪氣入體,那最外層的紗布,聽說是用棉花編制而成,而那棉花張仲景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些太平道的醫生在接觸了病人之後,回到營地會将身上而動衣物都脫下來,放進大鍋内熬煮以去邪,似乎稱之爲“消毒”。
太平道内有太多的新奇的東西,都是他所未曾知曉的,這也讓張仲景對于長安開始有了些許的好奇。
窗外入目之處皆是翠綠,張仲景眼神微動,他已經很久沒有再看到那成片的翠綠之色。
從中平五年開始,靈帝駕崩之後,入目所見幾乎都是枯黃之色,滿目的瘡痍。
疫病、戰亂、兵災、匪禍接踵而至,連綿不斷,讓人心驚膽顫,戰栗不已,就是在城邑之中亦感覺處于不安,難以入眠。
南陽郡已經被他們留在了身後,隊伍已是過了武關進入了原本的司隸,現在的中州。
關中沃土,沿路兩側是成片的農田,農田之中密密麻麻的種滿了作物。
在那農田之間張仲景也看到了許多新奇的事物,比如那種修建在河畔的房屋,房屋的旁白有一個旋轉的大輪。
聽華佗說那修在河畔的房屋名叫“磨坊”,而那旋轉的大輪是被水流所驅動,叫做水車。
那水車不僅可以輸送河水灌溉農田,還能夠作爲動力替代人力和畜力來研磨糧食,制作食物。
還有各種各樣奇怪的事物,都是他不曾了解的。
那煙塵滾滾,修築着高牆,高牆之上甲兵林立的地方居然不是城邑,而是什麽工坊。
聽說那工坊之中都是工匠,裏面市場、裏坊、學堂都有,說是坊,張仲景認爲不如稱之爲城更爲貼切。
從陳都經過南陽郡一路而來,道路都不平整,馬車行駛在路上,一直都是極爲颠簸,就是車廂内放置着軟墊也頗爲遭罪。
一到下雨,道路泥濘甚至難以行走,很多時候不得不暫停行軍,尋地駐紮。
沿途他看到了大量的工人正在修繕道路,這種情況似乎被稱爲“以工代赈”。
張仲景雖然對于政務的處理不太精通,但是他敏銳的感覺到,以工代赈确實比純粹的撥糧赈濟要好的多。
純粹的撥糧赈濟,雖然消耗的錢糧少,畢竟隻要單純的維持生機,但是還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去管理流民,流民之中也有強橫之人,他們不敢反抗官府,但是卻敢欺壓其他的流民。
流民不易,災民難當,這都是張仲景所看到的情況。
這些流民沒有生計,隻能是等待着災荒、疫病就此過去。
就算有官府赈濟能夠活下來的人也并沒有多少。
但是現在太平道實行的以工代赈卻是不然,流民災民被劃分爲隊伍,太平道派遣官吏親自管轄,并派遣軍卒監管隊伍,維持秩序。
普通的工人每日都能夠得到一定的工錢,還能夠吃上飯食,多勞者多得,少勞者少得。
那些青皮無賴想要厮混,想要偷奸耍滑受罰了幾次之後,乖順的就跟綿羊一般。
太平道的那些軍兵似乎極爲痛恨這些人,對其絲毫不假顔色,反倒是對于那些普通的工人和顔悅色,與尋常世家豪強完全是兩種态度。
這些青皮無賴其實多是尋常的世家豪強籠絡的打手,一些髒活累事都交給其來處理。
張仲景之所以知道這些,張氏之中原來也和一些青皮無賴有一些聯系。
一入武關之後,所經過的道路變得卻是無比的平坦和開闊,道路鋪上了細碎的砂石,極爲平緩,坐在馬車之上根本沒有感受到多少的颠簸,有一些地方甚至是用大塊的青磚鋪設。
雖然沒有人告知于張仲景,但是張仲景心知,這多半就是以工代赈的功勞。
但是這其中耗費的錢糧隻怕是海量的,張仲景眉頭微蹙,道路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修繕道路,新建道路,都需要大量的銀錢,原本國家征發免費的徭役,隻需要供給糧草,都無法使得全國的道路保持良好。
現在明庭治下的道路明顯是新建,耗資不菲,可能是因爲得到了世家豪強累積數百年的資産才有如此的巨财。
但是日後若是想要維持道路良好的路況,那麽必然每年也耗費巨資。
國家如何能夠承擔的起這樣的消耗,這錢又不可能從天上掉下,憑白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