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人,便都會有七情六欲,便需要進食飲水。
很多事情可以依靠意志來克服,心中的恐懼、艱苦的環境、難耐的氣候。
但是唯獨進食飲水卻是身體的必須,若是不進食飲水,再堅強的人都無法堅持下去。
因爲那是生理的需求,是自然的規律,這一切都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行軍作戰,必須要充足糧食補給,才能保證軍隊的戰力和軍心的穩定。
官渡之戰,袁紹麾下有精兵強将無數,軍力遠勝曹操。
但是烏巢一敗,使得軍糧盡喪,因而引得全軍震動。
最終十餘萬袁軍兵敗官渡,赢得倉皇南顧。
軍隊後勤補給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若是沒有充足的糧食供應軍隊,對于一支軍隊無論是士氣還是體能的影響都是十分之大。
而後勤補給,在沒有飛機火車,甚至連道路都比較落後的的古代卻是并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漢書·主父偃傳》有雲:“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國,海内爲一……”
“又使天下飛刍挽粟,起于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緻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糧饷,女子紡績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蓋天下始叛也。”
當初秦始皇要征讨匈奴,但是丞相李斯卻是勸谏始皇帝暫時罷兵的言語。
讓天下飛速運送糧食,從很遠地方調集糧食,率三十鍾而緻一石,即運三十石的粟米,隻有一石能運到,
男子拼命耕種,滿足不了糧饷之需,女子努力紡織,滿足不了帷幕之求。
百姓财窮力盡,孤寡老弱不能養活,路上死者相望,因爲這個緣故,天下必定會發生叛亂。
三十石粟米從内地運送到邊疆隻剩下一石,确實是有些誇大,也不準确。
畢竟糧食發起之地有遠有近,但是有一點不可否認,糧食在路途之上的損耗确實是相當巨大。
漢魏時期的屯田制,唐朝的府兵制,明朝的軍戶制度雖然用意不同,但是都在一定程度上節省了錢糧。
府兵制解決的是穩定的士兵來源問題,屯田制解決的是糧食補給問題。
而軍戶制則是想要解決了兩者的問題,隻不過前期制度剛剛确立的時候還行,但是随着時間推移,這項制度便開始崩壞,魚和熊掌終究是難以兼得。
大軍的人吃馬嚼消耗巨大,而在運輸途中的消耗則是比其大軍的用度還要更多,這便是問題的所在。
許安手中戶部的文書清楚的記錄着這些軍糧的損耗。
從涼州運送到西域的軍糧有些地方甚至達到了九成之多。
許安回憶了一下曾經看過的戶部文書,還有中軍府遞交上來的軍費支出,糧草用度。
往日裏那些被他忽略的數據,在此時全都湧入了許安的腦海之中。
大明曆一年,中州各地發生的天災人禍,使得糧食減産,幾乎顆粒無收,還調動了涼州、并州的儲備糧,甚至還調集了一部分來自于漢中郡的糧食援助中州,這才艱難的撐到了第二年。
第二年沒有多久,中原大地情況突變,青州魏軍失利,随後漢軍突然北伐。
北地中部鮮卑單于蹇曼狼子野心,蠢蠢欲動,欲要吞并東部鮮卑,一統鮮卑。
爲了應對這樣危機的局面,許安選擇親領大軍東征河北,同時命令呂布随時準備出兵進攻鮮卑,穩定北地局勢。
因爲之前的原因,導緻存糧不足,許安因此下令在各地在民間征收糧食,以銅錢金銀和債券兩種形式征收,所謂債券也就是欠條,憑借欠條可以換取同等數量的糧食,或則是抵消同等數量的田稅。
而這些征收上來的糧草,有八成是供應處于在北地的呂布軍,隻有僅僅兩成是用于供應東征的大軍。
繁陽之戰戰勝後,明軍逐步接管了整個河北之地,河北之地的存糧錢财也自然被明軍所得,内地駐軍消耗的糧食損耗不大,因此到後期呂布在北疆作戰之時,并州所有的錢糧都在支持出塞軍的作戰。
三郡烏桓和上谷烏桓出兵的所耗費的錢糧則是由幽州運送錢糧以供用度。
涼州軍遠赴作戰一開始是涼州供應,同時劫掠鮮卑諸部補充,最後也是并州供給。
饒樂水一役,呂布領大軍畢其功于一役,盡誅中部鮮卑,壓服東部鮮卑,經此一役,鮮卑利亞再無王庭。
但是這一戰,也幾乎掏空了并州所有儲備的糧食,幽州的儲備糧食也消耗了三分之一,用于戰事。
唯一好的一點,便是鮮卑諸部的牛羊畜牧都被明軍繳獲,還有大量的人被俘虜送到中國之地前去勞動改造,好歹是沒有太過于虧本。
曆朝曆代之所以很少主動進攻北地,第一是因爲北地的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沒有城郭居邑,沒有積聚處所,流動遷徙像烏一樣飄忽不定,難以控制。
輕兵深入,糧食必然接濟不上,運糧而行,糧重難運,解決不了問題。
奪取北地的土地,不能用來生利。俘獲北地的民衆,不能征調用來守衛。
不過這幾個問題,在許安這裏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曆史上漢武帝、明成祖等皇帝發動北伐,爲了找尋北地遊牧民族的主力作戰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甚至難以找尋,最後空耗國力。
但是明軍卻沒有這樣的憂慮,蹇曼急于求成,想要趁着明軍無暇北顧之際,擊破東部鮮卑,一統整個鮮卑諸部。
而明軍這裏不僅有着精銳的騎軍,還有于夫羅這樣曾經是遊牧部族之中統領的将領存在,甚至還有鮮卑之中的叛徒指引道路。
正因爲如此,才有了饒樂水的鮮卑慘敗。
奪取北地的土地,不能用來生利,但是北遷中原之民,卻是可以将北地的牧場變成中國的牧場。
俘獲北地的民衆,确實不能征調用來守衛,但是将其南調,一來可以減弱反抗的力量,第二便是可以讓其成爲勞動力。
正因爲鮮卑的特殊性,所以明軍能夠畢其功于一役。
甚至細算起來,繳獲的牛羊畜牧所得比起糧草耗費價值還要高,更不用提土地和人口。
不過這些牛羊畜牧肯定不能一下子全部宰殺,還是要将其留下來。
而損耗的錢糧卻是無法及時補充,而北府軍的成立,和南調鮮卑俘虜,北遷中國之民都是需要大量的錢糧來支持。
而這個時候并州的糧倉幾乎全都是空空如也,而幸好冀州之地還儲備着大量的糧食,南調鮮卑俘虜用的實際上已經是冀州的糧食。
北遷中國之民也是花費的冀州和幽州的儲備糧食。
西域之戰現在也正在掏空涼州多年以來的貯備糧。
益州儲糧本來還有些許,但因爲漢水的洪澇,失去了不少的糧食收入。
益州之地土地肥沃,人口衆多,糧食産量很高。
但是道路交通不便,從益州将糧食運輸到中州損耗極大,甚至就是州内運輸也損耗巨大。
張燕在南疆動兵,今年益州征收上去的糧食其實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了。
許安從桌面的文書堆裏面找出了來自中軍府後勤司的文書。
越是仔細的審視和深入的研究,許安的表情便越發的凝重。
本以爲攻取了河北之地之後,财政危機能夠得到解決。
但是現在看來,伴随着太平道在上黨郡之時便存在的财政危機不僅沒有解決,若是在這樣不斷的擴張,甚至還會有惡化的趨勢。
窮兵黩武,動費萬計。
而下一步,連年的征戰,将會使得士卒雕瘁,怨聲載道。
“徐鴻。”
許安從案牍之中擡起頭,冷聲喊道。
“屬下在。”
徐鴻聽到許安的喊聲,當即從門外邁步走入了堂内,他是騰骧衛的指揮使,負責時刻的保護着許安,同時也肩負着傳達指令的任務。
“把許攸叫過來。”
徐鴻發現了許安的語氣有些不對勁,而且用詞也有些不對。
往日裏許安從來都是不慌不忙,說的也是“請”“讓”等詞。
“諾。”
徐鴻不敢怠慢,他跟随着許安多年,一眼知道現在許安的心情絕對不好。
徐鴻應了一聲諾後,便順着長廊向着偏廳一路小跑而去。
許安皺眉看着桌面之上的文書。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糧草的問題,并州、益州、幽州三州之地的糧草幾乎都已經全部耗空。
南調鮮卑俘虜,北遷中國之民大部分都是由冀州運糧保障。
北府軍南下的糧草也是冀州調入并州的糧草供應,并州儲備的糧草早已經在之前的北地的戰事和新設的行省之中消耗殆盡。
五萬北府軍南下,也幸好是在内地,還是道路一直都維護的很好的并州之地行軍。
中州受災,今年雖然積攢了些許的餘糧,但是并不多。
北府軍進入西域,恐怕要耗空中州所有的儲備,還需要涼州的接濟。
而此時涼州因爲西域之戰,其儲備糧已經是消耗了大半。
許安眉頭緊蹙,他抽出一份涼州的報告,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心中也有了相對應的輪廓。
涼州的糧草可以支持北府軍抵達西域,但是抵達西域之後,卻是沒有辦法支持其太久的時間。
在涼州州内還好,糧草運輸損耗不大,但是一旦進入西域,糧草将會在路上大量的被損耗,根本不足以支撐北府軍用度。
北府軍……
許安轉身看向懸挂着的輿圖,北府軍足有五萬,若是缺少糧食,必将引起大規模的騷動,雖然其沒有兵器甲胄,但是也不可以輕視。
編練北府軍的目的,其實許安是受到唐朝的影響,唐朝對外作戰曾經大量征召過外族士兵,并且也取得較大的成效,同時也有效了遏制了地方上的外族反抗勢力。
在西域都護府這一片區域,其實也有可以耕種的土地,許安原本的計劃是将一部分的北府軍安置在那裏,并設立衛所,實行衛所制度。
将兵制與屯政合一,屯田方式制度化,以衛所爲單位屯田,耕戰結合,以屯養兵。
衛所制度雖然後期容易崩壞,但是這本來就是暫行之法,許安本來也隻是用來過渡。
在西域雖然多是戈壁、沙漠貧瘠之地。
但是适合耕種的地方也有很多,諸如鹽澤、輪台、車師、伊吾等地水草豐滿,土地肥沃,都可以用于耕種。
曾經西域長史府就設在車師的柳中。
西域都護府設立之後,明國以優渥的條件想要遷移中國之民西遷,但是收效甚微,直到西域的商路通暢之後,前往西域的商隊帶來的大量的财物,并且得到安全的保證,願意遷往西域的人才逐漸增多了起來。
不過直到如今遷到了西域的人一共也才三萬多人,這個數字說少不少,但是說多也不多。
西域小國林立,但是大國也有許多,想要徹底穩固西域,那麽西域都護府的中國之民起碼要到二十萬人,才能保證西域都護府能夠有充足的糧草,并且有足夠的軍力穩定西域。
從涼州調運糧食再到西域,實在是太過于艱難。
而且最爲重要的若是涼州出現了問題,那麽西域都護府就會成爲一塊飛地,和中央斷掉聯系,難以援助和控制。
原本涼州儲備糧食是完全夠北府軍支撐到來年的收成之季,但是郭泰對于大宛用兵,導緻糧食大量的被消耗,涼州的糧食已經不足以支撐北府軍開墾土地,支撐到來年收成之季。
許安的目光落到涼州之上,五萬北府軍既然對于西域多了,那麽不如安置一些到涼州。
因爲西域的問題,還有絲綢之路,所以涼州修建了比較多的工坊,一是生産商品,二是生産武備,除了工坊之外,還有一些礦山都需要工人。
如今在涼州、并州等地的礦山之中所工作的工人基本都是被判勞動改造的勞工,他們多是戰場上的俘虜,還有被抓捕的流寇盜匪,以及經曆了公審後的世家豪強,當地的軍隊負責監視其工作,防止發生騷亂。
而工坊都是集中化管理,工坊不僅受當地軍隊保護,工坊内也有駐軍,而且還有狼衛的衛所。
分出一兩萬人調入工坊和礦場,完全可行,而且也不會因此引起騷動,畢竟有當地的軍兵監督,能夠掀起什麽騷動才是真正的意外。
就在許安正在構想之時,堂外傳來了一道頗爲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許安轉身看向堂外,堂外出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讓徐鴻去叫的許攸。
許攸站在門口,額頭之上已經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走到堂外的許攸準備進入堂中,但是卻正好和轉過身來的許安四目相對。
許攸心頭微震,許安的眼神讓他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些許的恐懼,想到徐鴻的提醒,他站在堂外,隻感覺進退兩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