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陽光越發的昏暗,原本明亮的東明殿殿内也是難以視物。
一衆漢庭的重臣皆是默然無語,都在沉默之中。
荊州别駕劉先歎了一口氣,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南郡之敗太過于突然,無人料到,夷陵之歸屬非我等能夠決定,隻能聽從天意,希望夷陵的守軍能夠擋住明軍的前期攻勢……”
劉先的話并沒有說錯,南郡戰敗之後,消息從夷陵傳出之後,黃祖便立即得到了調令自南郡的江陵西進援助夷陵。
因爲北伐的原因,漢庭已經預料到了明軍可能的襲擊,因此也算是做了一些準備,但是爲了不引起明軍提前的警惕,保證北伐的秘密進行,所以荊州做出的防備都是在秘密的進行。
黃忠率領荊州兵南撤,用的借口是因爲武關的明軍活動頻繁。
而黃祖則是從江夏郡帶領船隊進駐了南郡的江陵,借口也是剿滅水賊。
南郡水師戰力本就比益州明軍水師要強,又有黃祖坐鎮江陵,在衆人眼中看來,南郡絕對是固若金湯,不會有失。
但是一切的錯誤,就出在南郡之戰,陳就居然被甘甯所陣斬,南郡水師因此傷亡慘重,無力再戰,現在明軍掌握了水域的控制權,大批的軍隊正從江關被運到夷陵。
前端時間傳來陳都的消息已經說明,明軍已經占據了秭歸,其在秭歸的陸軍已經增至近兩萬餘人人,不日便将直下夷陵。
消息傳到陳都的時候,恐怕夷陵之戰已經爆發。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白所寫的詩句可能有些誇大,但是順水而行的速度卻是相當之快。
而逆流而行,船隻航行卻是頗爲艱難。
東風難遇,船隻很多時候隻能依靠人力劃動,搖橹劃槳,向上而行。
水流很湍急的地方,就必須雇傭纖夫拉纖,用繩索配合人力拖動船隻逆流而上。
陳就其實還是太過于自信,甘甯能夠斬殺陳就,也是依靠了順流的優勢。
在内陸水戰之中,占據了上遊就是一種優勢。
南郡水師之所以會被俘虜十餘艘戰船,正是因爲明軍順流的原因,明軍的小船可以輕易的靠近南郡漢軍水師的戰船,甘甯麾下的水兵大多都是以前就跟随着他的水賊老練善戰,還有一部分曾經管承麾下的海寇,以及一部分新編連出身于太平道的水兵。
在确定了巴東軍區之後,許安還撥款特令在魚複,也就是廣義的白帝城,修建了一座專門培養水軍的學校,名爲益州水師學校。
在如今的明國國内,高等教育等級被劃分爲兩級,最高一級是學院,次一級便是學校。
益州水師學校的等級要比學院低上一級,因爲隻是教授最爲基礎的知識。
講武堂是一個例外,不屬于學院,也不屬于學校,而是屬于中央軍政機構,不歸屬于教育系統的管轄權力之内,不受禮部節制,直接受道政府管轄。
水師學校之中隻分爲兩系。
第一系面向全體官兵,甚至面向普通人,教授最基本的水戰方面知識,水戰的要領,并輔以實戰教學,爲的便是訓練出能夠達到作戰要求的基層水師軍兵。
第二系是專門用來培養軍官,挑選那些有一定經驗,有功績的軍兵,教授更深層次的知識,畢業之後能夠成爲水師中的軍官。
水師的培養确實需要時間,但是系統性的教學,卻是可以将這一時間大大的縮減。
而且挑選水師官兵之時,益州水師學院也挑選的基本都是生長在水邊,通曉水性的人,因此他們學的也很快。
如今益州水師的戰力早已經今非昔比,比起當初劉焉統治益州之時要強的不止一星半點。
南郡水師的戰敗其實并非是巧合,就算甘甯沒有斬殺陳就,南郡水師也必敗無疑,現在明軍益州水師的硬實力其實早已經是遠勝南郡水師。
荊州原本處于紛亂,被劉表統一的時間并不久,因爲在水路之上沒有遇到威脅,所以劉表在控制了荊州之後,一直以來都是在擴充陸軍,清剿宗賊勢力。
荊州的宗賊當初是孫堅留下的後手,卻被劉表用計将其首領一網打盡。
劉表用雷霆手段控制了整個荊州,消滅了部分的宗賊,但是也有不少的漏網宗賊逃入了山林,河網化身爲山賊,水賊四處襲擾。
所以劉表一直在擴建陸軍,沒有怎麽擴編水師,尤其是在揚州的亂局平定之後,更加沒有去管水師。
直到益州被黃巾軍占領之後,劉表才感到了威脅,但是戰船的修建并非是一日一月之功,制作一艘合格戰船所需要的時間是無比的漫長。
這也是爲什麽南郡水師隻有五十多艘戰船的原因。
而這份惡果,也終于是被荊州吞下。
在南陽郡的陸地之上,劉表苦心編練的荊州陸軍根本不敵明軍,節節敗退。
而本來應當是占據着優勢的水師,卻是也因爲長久的武備松弛而戰敗,使得最爲重要的夷陵陷入了危險。
南郡水戰敗的太過于突然,根本沒有給黃祖反應的時間。
大殿之中越發的昏暗,再也不複往日的威嚴,留存下來隻有陰森和恐怖,還有……
還有一股破敗衰落的氣息,似乎預示着漢帝國即将走向衰亡。
十五歲的劉協坐在首座,他的目光從殿内群臣的身上緩緩掃過,他的心中一片冰寒。
孫堅戰死、皇甫嵩被生擒,七萬大軍就這般化爲泡影,他年歲雖小,但是他如何不明白這一切意味着什麽。
“天命難道當真不再眷顧我大漢?”
劉協緊抓着膝間的衣袍,不由在心中發問道。
從盧植将他從洛陽帶出,在陳都登基之後,一直以來他都不敢放松,不敢休息。
每日他做的最多的,便是學習,不斷的學習,他想要了解更多的東西,學會更多的知識。
他想要中興大漢,想要挽救這個國家。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劉協的心逐漸下沉,他不明白,他一直以來勤于政事,應當從未失德,但是爲何天命卻是與漢室越來越遠。
環顧着大殿之中的衆人,明明殿内濟濟一堂,四周的甲士衆多,但是劉協是感覺自己孤立無援,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周圍連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都沒有,隻有無窮無盡的大水,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那個一直以來都支持着他,背負着漢帝國前行的人,已經倒在了繁陽。
先是盧植,然後是蓋勳、現在是皇甫嵩
父親留給他的老臣相繼凋零,孫堅如今也戰死于繁陽。
劉協并非少不更事,他很清楚,孫堅掌握着颠覆整個國家權力,但是他依然義無反顧将最高的權力交給孫堅。
他信任孫堅,也信任劉寵,他們兩人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仍然對他保持着尊敬,并沒有将他當作傀儡。
王允進入了朝堂之後,劉協也逐漸發現了世家的力量。
劉寵在某些時候也和王允聯合起來。
因此在很多時候,他的發出的命令其實都并非是完全出自于本心,而是不得不依從。
信任袁術正是因爲劉協清楚,袁術本可以借助汝南袁氏在朝堂之上勢力将他當作傀儡。
袁術掌握着不弱于孫堅的兵權,袁氏四世三公,在朝堂之上,有不少的故吏,袁紹自立确實讓袁氏威望大減,但是袁術做出了反應,袁紹一系早已經被開除宗族,因此也沒有收到太多的波及,勢力仍舊還存在。
在洛陽的日子,劉協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去找尋事務的本質,而并非是去看事務的表面。
人确實會變,劉協也清楚,但是他别無選擇,強敵在側,就算明知眼前是一杯鸩酒,他也必須要飲下。
但是劉協也有自己的謀劃,雖然給與孫堅等人幾乎無限的信任,但是他也一直在訓練禁軍,鞏固手中的兵權。
劉協明白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重要性,禁軍很多地方,都是在效仿如今的明軍。
大漢立國近四百年,天命在漢早已經根深蒂固。
明軍宣揚太平道,劉協就命令禁軍宣揚天命,讓伏德統領禁軍,重用外戚。
他從未放棄,并未失德,但是爲什麽如今卻已經是快要走到了四面楚歌。
劉協心中一陣無力。
青、兖兩州隻剩下七萬餘名軍卒,禁軍還有一萬餘人,荊州夷陵告急,一切都在向着最壞的地方發展。
大廈将傾,天地将覆……
殿内,數名宦官緩步走向殿内宮燈,将其一一點燃。
原本昏暗的大殿,也因爲點起的宮燈重新的變得的明亮些許。
燭火漸明,也讓劉協眼前的視野慢慢的清楚了起來。
就在衆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劉寵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中央的位置,面對着劉協,雙手作揖行了一禮,鄭重其事道。
“明軍占據了秭歸,夷陵如今情況不明,但是臣以爲,夷陵地勢險要,僞明水師多小船,而少大船,南郡水師仍有三十餘艘戰船可用,借助水寨并非不能抵抗僞明水師,”
“夷陵駐兵有五千人,扼守城池,就算僞明陸軍有霹靂車之攻城利器,堅持十日應當不成問題,一旦江夏水師抵達,夷陵之圍便可以解除。”
劉寵側目看向劉先,語氣加重了些許。
“我軍并非必敗,别駕也情勿再做喪氣之言。”
此時劉寵站出來所說的一席話,引得殿内衆人的目光皆是聚攏而來。
殿内原本沉悶的氣氛也因爲劉寵起身發言而被驅散了些許。
“荊州暫時無需去管,兖徐兩州之兵并未受創,青州防務依舊嚴密,青州也無需管理。”
“轘轅關東段,廣成關、旋門關,三關盡在我軍之手,依托關隘,我軍并非不能堅守,隻需要戒備僞明自冀州南下兖州即可。”
司空張喜神色仍然凝重。
“明軍有霹靂車可發大石,摧城破牆易于反掌,轘轅關地勢狹長,關關相扣,因而能夠抵禦進攻,但旋門、廣成兩關卻是尋常關隘,僞明若是進攻兩關,我軍該當如何?”
殿内群臣也是如同張喜一般有些悲觀,自從黃巾軍中有了那種可以擊發大石的投石車之後,關隘、城池便不再成爲阻礙,也是從那個時候,攻守之勢正式開始逆轉,太平道因此逐漸發展壯大。
“霹靂車并非是沒有可以克制之法。”
劉寵轉身面對着衆人,沉聲道。
“有克制霹靂車之法?”
殿内有人驚呼出聲,也不怪有人君前失儀。
實在是因爲自從明軍的霹靂車發明出來之後,城牆關隘便成爲了一個笑話,他們仿制了許久,也沒有辦法攻克難關,隻是仿制出了更大的人力抛石機,而抛車的出現,也使得他們在與魏軍的交戰之時占據了極大的上風。
“此法乃是我府下屬官郭奉孝所獻之策,名爲‘包磚法’”
“将原先的夯土城牆,表皮以磚、石加以保護,基座以石條砌築。”
“有磚石保護,明軍若是仍以投石車進攻,城牆也能保持完好,起碼不會再如同以往一般直接成段塌陷。”
“此法已經确實可信,臣在屬地之中修築了一塊場地已經經過了檢驗,抛車對于磚石城牆破壞有限。”
劉寵的一席話猶如一塊大石一般砸入了平靜的水潭之中,激起了千層浪花。
殿内一時間喧嚣聲四起,漢軍的抛車和明軍的霹靂車威力相差并不太大,缺乏的隻是射程和對人力的使用之上。
殿内群臣議論紛紛,劉寵知道現在是趁熱打鐵之時,繼續道。
“如今僞明正急于吞并河北之地,無暇南顧。”
“昔日改置州牧之時,允許地方招募鄉勇以包圍鄉土,鄉勇戰力雖弱,但是也可以作爲倚仗,隻需要編練數月,便可以成爲戰兵。”
劉寵跪坐而下,沉聲道。
“臣請求國家明發诏令,募集兖、豫兩地鄉勇爲兵,編練新軍,以爲預備。”
“同時诏令兖州軍回師兖州,防備冀州,征調揚州、交州兩州郡兵北上馳援。”
“如此,我軍可以再得數萬大軍,足以暫時抵抗僞明,暫時劃河而治,再做圖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