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曆二年,六月三日,平旦。
繁陽的情況許安已經基本了然,袁紹的死訊并非是秘密,早已經是被傳揚了除去。
繁陽城中大部分的區域,都隻是留下了少量的魏軍殘兵,他們大多數都是受傷的士兵,沒有辦法行動,其餘的人都已經逃離了繁陽,但是他們卻是沒有辦法離開繁陽,他們被抛棄在了繁陽,等待着死亡。
而繁陽城的府衙,卻仍然被魏軍所占據。
駐守這裏的魏軍無一不是身穿着鐵甲,他們皆是披堅持銳,在院牆邊立有大量的弩手,府衙内也修築有作爲警戒的瞭望塔,上面也有不少的弩手,貿然強攻,在這麽狹窄的地方,不知道府衙之中的情況,必然會損失慘重。
明軍是在兩更時分進入繁陽城中,許安收到上報之後,下令進入城中的明軍繞開了府衙,隻是在周圍設下了充足的兵力警戒,夜間并不适合作戰。
攻堅戰守方占據着優勢,繁陽城中留下這部魏軍十分的蹊跷,明明大部已經逃散,但是這一部卻是留了下來。
謹慎起見,許安準備等到白日再去查看繁陽府衙的魏軍。
随着一面又一面的黃旗插在了繁陽城的城牆之上,大隊的明軍也開赴進了城内。
繁陽城中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已經被明軍所占據,四面的城牆和城門皆是已經被明軍所接管。
繁陽城中的民居十室五空,許多民戶都被魏軍趕上了城牆作爲民夫,或者是作爲補充的兵源,被推入了這一場殘酷的拉鋸戰。
很多地方都有被洗劫過的痕迹,明軍進入繁陽城中時,繁陽城中很多地方還燃着大火,明軍搶救滅火都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原本的魏軍雖然征募民夫但是還保留着基本的軍紀,并沒有太過于放肆。
袁紹死後,戰敗的陰雲壓在一衆魏軍的頭上,他們趁着漢明兩軍在繁陽城外大戰,趁機逃出了繁陽城,在逃出繁陽城之時,有一部分的魏軍洗劫了民居,劫掠了财物,甚至還點燃了民居以掩蓋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這一行徑後來在魏軍之中傳播開來。
整個繁陽的北城皆是瘡痍一片,明軍進入城中時,北城和西城幾乎全毀,大部分的百姓都逃到相對安全一些東城。
東面有漢軍所占領的地方,大部分的魏軍都是向着北方和西方逃竄而去。
整個繁陽城的秩序,直到五更,平旦之時才基本穩定了下來。
東方漸明,旭日東升。
遠方朝陽升起,金光破開了層層的雲霧向着四方輻射而去。
溫和的陽光灑落在了繁陽城外。
就在繁陽城的南郊的原野之上,不少身穿着白衣,面帶着口罩,頭戴着黃巾的軍卒正遊走在戰場之上。
鮮血早已經凝固,濃烈的血腥味卻仍舊沒有消散。
那些身穿白衣的明軍,是明軍中專門打掃戰場的人員,他們救援幸存的生者,送那些還沒有死去的敵人進入他們已經進入的地方,收集兵刃,甲胄,清理遺體。
爲了避免瘟疫,他們都要在部隊軍醫的指揮之下進行任務。
許安舉起了自己左手,張開了手掌。
陽光灑落在他的手掌之上,一道微微的暖意從他的手掌處緩緩的流向了心房之中。
許安的神色微黯,他沒有因爲晴日而感到心情舒暢。
他現在仍然能夠感受着溫暖的陽光,但是那些跟随着他身後的很多的士兵卻是陷入了永恒的虛無之中,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用他們的眼睛去觀察這個世界,他們再也沒辦法去感受着溫暖的陽光。
許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将其投到了身前不遠處的繁陽城中。
前往繁陽城的道路已經被提前清理,大軍入城要經過官道,所以這裏是打掃戰場時第一時間清理的地方。
就算是勝利的戰争,勝利方也需要付出代價,也有無數的人将會犧牲。
勝利的一方在勝利之時确實會高聲歡呼,慶祝着那來之不易的勝利。
但是歡呼過後,發現昔日的袍澤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發現往日的好友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那樣的痛苦将會使得所有人沉默不語。
許安握持着缰繩,牽引着座下的戰馬緩緩向前。
身後一衆騰骧衛的軍卒将許安環衛在中央的位置,緊緊跟随着許安向前。
勝利并非沒有代價。
繁陽之戰,漢魏兩軍的主力雖然被擊潰,但是戰争卻還沒有結束,漢庭仍然占據着黃河以南的兖、青、豫、揚、交、荊六州之地,仍有反抗的能力。
那些世家豪強絕對不會容忍太平道一統天下,他們會用盡手段,費盡心思,也要消滅太平道。
他們和太平道天然處于對立面,如今太平道代表利益是普通民衆的利益,而并非是世家豪強的利益。
教育不再是他們這些世家豪強的專屬,爲官爲吏也并非是去看出身,而是去看真才實學。
林場、湖泊、礦場、土地、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将會被太平道收取。
就是蓄奴也不再合法,被太平道嚴令禁止,雖然不是一刀切,直接取締,但是也是斷了根本。
太平道會派鷹狼衛去詢問奴隸想法,如果想要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攔,将會恢複自由之身。
不允許再以任何手段買賣人口,買賣人口在太平道内是重罪。
奴隸如果沒有全部解散,保有奴隸,将會加以重稅。
做官的權利、蓄奴的權利都被剝奪,那些土地财産也要被剝奪,更恐怖的是,他們還将會因爲此前的犯下的罪孽被清算。
以前的太平道還算是比較克制,但是現在的太平道已經是圖窮匕見,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
土地的改革,已經成爲了太平道的綱領,明發天下。
中州、并州兩州的世家豪強早已經被太平道給壓服,并州的世家豪強畏許安如畏虎,當初面見許安之時,甚至下到隻能以膝而行。
郝氏和張氏兩大并州的世家因爲郝昭和張遼的原因也加入了太平道中,雖然他們失去了不少的利益,但是保全了家族。
中州的豪強世家大部分勢力稍大一些的都跟着皇甫嵩、王允等人撤到了南陽郡。
其餘的世家豪強根本沒有多少的能量,許安遷都長安後,明軍的大部隊都駐紮在中州地界,又擴建長安,使得太平道對于中州的掌控力甚至比并州都還要高,所有反抗的世家豪強都被誅滅。
益州的一衆世家豪強也是已經服軟,因爲益州大部分的世家豪強都是主動投降,所以許安還是酌情放寬了一些無關緊要要求,但是林場、礦場這些東西還是将其取締,土地也收取了大部。
并讓出了部分的利益,允許益州的世家豪強養蠶織錦,參與西域的通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成都一戰,整個益州豪強世家的脊梁骨都被徹底的打斷,長安開國大典的閱兵更是一衆世家豪強心驚膽顫,他們連劉焉都打不過,又怎麽可能打得過如今如日中天的明軍?
至于涼州,涼州不服的世家豪強已經都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其餘的世家豪強,基本都和太平道捆綁在了一起。
涼州很多地方的土地都不适合耕種,他們本身就沒有多少的土地,地處偏寒,遠離政治的中心,太平道的崛起,讓一衆涼州的士人有了除去韓遂、馬騰、董卓之外的第四個選擇,以及一個進入國家政治中心的機會。
以閻忠爲首的涼州士人将所有的賭注幾乎都壓在了許安的身上。
而涼州的世家豪強也基本上很少有欺壓地方鄉民的事迹,涼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漢羌混雜,涼州的漢人從來都是抱團取暖,團結對外,内裏的矛盾比起内地地區要少的多,鷹狼衛在涼州舉辦的公審,查處的世家豪強不法分子比起其他三州要少得多。
如今涼州的一衆豪強世家又得到了通商西域的許可,他們的利益不僅沒有得到多少的損失,相反還得到了更多的東西。
重新開辟的西域都護府,讓他們擁有了另外一條生财之路。
明庭四大派系之中,軍事上舊太平道一系影響最爲深遠,但是政治上的卻是以涼州派系爲首。
涼州派系是最爲堅定不移的支持明庭擴張和統一天下的,他們甚至比其舊太平道一系還要更爲激進。
舊太平道一系的将校官員所謀求的是解放天下,統一大漢十三州,建立黃天之世,天下太平。
但是涼州派系并不滿足于此,漠南、西域的戰事讓他們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魚,見到了好處。
漠南的勝利,整個漠南的牧場都成爲了明庭的官方牧場,他們也因此獲得牧場的使用權。
漠南的霸權,更是讓他們的商隊在整個漠南暢通無阻,除了不必要擔心鮮卑和匈奴人,他們甚至都不需要擔心馬匪的存在,明庭的官方商隊旗幟就是最好的護衛。
在整個漠南,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部落和匪寇敢于挑戰明軍的威嚴。
曾經有一支小部落在涼州新設的武安郡劫掠了涼州王氏的商隊,作爲許安的妻族,又是持有官方通商旗幟的商隊備劫掠,鷹狼衛很快查出了那支部落的蹤迹。
明軍出動了三千餘騎在第二天便踏平了那支部落,劫掠者全部斬首,餘衆編入勞動改造的序列之中。
郭泰重開西域都護府,打通了商路,更是爲了他們打開了一條生财之道。
西域和漠南的戰事讓他們嘗到了甜頭,前往西域的人給他們帶來了一則消息,關于貴霜和大宛的消息。
大宛的名馬,貴霜的器皿,他們可以輕易的用茶葉、絲綢、陶瓷等物品從其手中換取大量的财富。
據說,在西方,遍地都是金銀,他們之間的交易甚至都是用金銀作爲貨币直接交易。
他們甚至于對于西南面的高原産生想法,許安所重新制作的地圖,詳細描繪了那裏的情況,他得知了冬蟲夏草的存在,也得知了在其上存在着不少的住民,還有一些珍貴動物的存在,皮草從來都是昂貴無比的。
現在的明廷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于鴿派,隻有鷹派。
連年征戰造成的傷亡,也并沒有讓國内的民衆産生反感。
從一開始許安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他一直在宣傳着一件事,他們到底是爲何而戰,爲什麽而奮鬥。
太平道轄内的民衆也在符祝的傳道之下明白了一件事,他們現在所享有的一切,正是因爲前線那些奮戰的軍卒,正是因爲他們的奮鬥和支持,而并非是任何人的施舍,任何人的仁慈。
天下的解放,是由血染神州來換取的。
公審和太平道的思想,土地的改革,将大部分的民衆都凝聚在了一起。
他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天潢貴胄,那些豪強世家高高在上,并非是世間的常理,他們低人一等并非應當是理所當然。
許安簽發的動員令,引起的不是反彈和民間的不滿,而是猶如雪花一樣飛來的支持。
收到征糧的動員令,并州的百姓幾乎都拿出家中的存糧前來支援,他們甚至主動将糧食運送上車,原本黃龍擔心糧草不足,和民間的沸騰,但是他所擔心的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
甚至連供應漠北大軍的糧食都被補足,不再缺少。
太平道政策,激起了漢魏兩庭中一衆豪強世家的強烈反彈。
但是哪有如何?
太平道之勢,已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這熊熊的大火已經燃起,舊有的一切都将被焚毀,那些舊時代的殘黨,食古不化的舊貴族,都将會跟随着時代一起被淹沒于曆史的洪流之中。
河内郡全郡已經被解放,中山郡北部、常山郡中部、北部、皆已經是被太行明軍、兩郡明軍解放。
魏郡漢魏兩軍主力土崩瓦解,魏庭已經崩潰,袁譚現在在冀州渤海郡,袁熙現在在幽州,隻有袁尚在邺城。
邺城已經被四面合圍,就算是審配帶領着殘軍逃回了邺城,也是回天無力。
魏庭的覆滅已經是必然的結果。
繁陽城外的官道之上,還遺留不少的血迹,兩側是橫七豎八的屍首。
許安擡起頭,看向前方殘破不堪的繁陽城。
行百裏者,半九十,現在還沒有奪取最終的勝利,還遠遠不到停下腳步的時候,也沒有到可以感傷的時候。
太平道内暗流湧動,随着理念的革新,各種嶄新的思潮也湧現了出來。
新的挑戰和抉擇,已經擺在了太平道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