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忠對于西域諸國,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對于西域三十六國,頗爲輕視。
殿閣之中,賈诩、許攸兩人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并沒有覺得閻忠的言語有任何的不妥,隻有魏律、楊尉、葛舟三名太平道出身的閣臣臉色有些凝重。
許安眉宇微展,他一瞬間便已經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閻忠的輕視并非沒有任何的道理,自武帝之後,北方草原的遊牧部落便已經式微,西域都護府長設。
光武立國之後,北地的遊牧部落雖然重新猖狂了些許,但是漢和帝永元二年,車騎将軍窦憲,與北單于戰于稽落山,大破之。憲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裏,刻石以紀漢功,紀威德也。是爲燕然勒功。
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四方賓服,不敢犯境。
烏桓、匈奴等部族歸附于漢,高句麗、南蠻、百越等俯首稱臣,西域諸國也基本一直在漢庭的掌控之下。
延平二年(107年)六月,因爲西域的動蕩,漢廷罷西域都護,發兵迎段禧等及伊吾廬、柳中屯田吏士還内地。自此,漢廷不複置西域都護。
但是不久後,在漢安帝延光二年(123年)四月,因北匈奴屢與車師攻擾河西,漢廷任命班勇(班超少子)爲西域長史,出屯柳中。班勇大破北匈奴,複平定西域,開西域長史府,定府于柳中。
因爲涼州的動蕩,後來西域也與中原斷絕了聯系,失去了補給後勤的漢軍隻能是無奈的放棄了西域都護府撤回了玉門關内,更準确的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叫做西域長史府。
西域諸國兵力孱弱,根本沒有被閻忠、許攸、賈诩這些世家豪強出身的人放在心上。
其實也難怪,就是東漢末年,國力如此衰弱的情況,那些割據一方的諸侯都可以輕易的擊潰周邊的外族。
東漢末年群雄争霸,周邊的外族根本難以插手,三郡烏桓、涼州的羌人、北地的鮮卑、并州的匈奴,在曆史上都不過是隻能作爲諸侯的從屬。
鮮卑等部雖有一時之榮,但是卻如流星一般稍瞬即逝。
南越殺漢使者,屠爲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阙;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
華夏人從來都是驕傲無比的,他們認定了自己的國家所在的位置就是世界的中央,他們便是天下的主宰。
在面對外族的戰争之中,華夏并非沒有輸過,但是所有的人都認定了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會是華夏。
《後漢書·列傳·南匈奴列傳》:“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爲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
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爲臣妾,這便是此時中國的真實寫照,也是所有華夏人内心的真實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麽這一次前往,不僅重開商路,還要再重開西域都護府!”
許安從善如流,既然閻忠等人有信心,他也不認爲自己麾下那些精銳的騎軍能在西域遇到什麽危險。
魏庭重開西域長史府的時候,也沒有記載遇到過什麽太大的困難。
“不過這樣以來,派文遠前去西域倒是有些不妥了。”
許安有些猶豫,張遼善于進攻,但是卻不善于防守,一直以來張遼在軍中都是被許安當做先鋒大将來調遣,隻要負責沖鋒陷陣,帶領騎軍。
當初與三郡烏桓之戰,總指揮其實是劉石,隻是張遼突陣斬殺了烏桓的汗魯王蘇仆延名聲大噪,反而是掩蓋了劉石指揮的功績。
既然要重設西域都護府,那麽派遣張遼去卻是有些不妥了。
“文遠雖骁勇,但是西域局勢複雜,雖然我軍軍力強盛,但是若是想要以最小的代價平定西域,僅靠武力自然是不行,恩威并行方是正理。”
許攸此時走出了隊列,附和道。
不過許攸雖然出言附和,但是卻沒有立即谏言推薦人選,他知道輕重,西域都護這種重要的職位,許安心中其實有了決斷,要推薦人選,也必須要許安來詢問,而不是主動谏言。
在許安麾下爲官這麽久,他也清楚了一些許安的行事風格和性情。
“子遠如此言語,心中應當是已有腹稿,不知道可有推薦的人選?”
不過許攸的小心思也沒有逃過許安,許安自然沒有點破的意思,而是跟着許攸的話頭繼續問了下去。
許攸假裝沉吟了片刻,随後言道。
“郭泰将軍曾經帶領十數萬黃巾在王屋山中仍舊有序,并帶領其發展壯大,經驗豐富,統籌有度,後有曆任軍區兵備道等職在各地多是擔任主官,而且郭泰将軍爲人果決,所以在下認爲由郭泰将軍領兵前往西域重開西域都護府再合适不過。”
“以郭泰将軍之能,安定西域不過隻是易如反掌。”
封賞百官的時候,許攸記得很清楚,郭泰是被許安封做了征西将軍。
征西将軍,從征西這個詞,許攸便知道了許安其實心中早已經是定下了重開西域都護府之後是交給誰來擔任的。
聽到許攸推薦郭泰,許安并不意外,許攸并不缺乏察言觀色的能力。
和原本時空之中那個恃才自傲,因自恃其功而屢屢口出狂言,終因觸怒曹操而被殺的許攸早已經是截然不同。
暗殺漢靈帝計劃的敗露,被繡衣使者追的走投無路,險些身死山神廟中。
到一路受命神上使,擔任内務令,再到憑借着軍功一步一步登上中州布政使,中書府的府令,内閣的閣臣,以及太平道的種種經曆,許攸早已經脫去了昔日的輕浮和自傲。
“不過郭泰将軍沒有多少帶領騎軍作戰的經驗,西域之地廣闊無比,隻适合騎軍作戰,若是将文遠将軍替換下來,則還需要派遣幾名騎将作爲補充,如此方有應對萬變之能。”
“子遠言之有理。”
許安微微颔首,他一瞬間便明白了許攸的意思,聽出了其弦外之音,。
張遼既然不能作爲武骧營的主官,由郭泰代替,那麽缺少騎兵作戰經驗的郭泰自然是要帶上一兩名騎将。
許攸這是想要讓顔良、文醜兩人前往西域,如今其餘各地戰事消停,短時間絕不可能用兵,那麽要想獲取軍功升職,暫時隻有西域一地了。
顔良、文醜兩人如今還隻是封号将軍,正五品的軍職,其他各系四品的将校已經有了不少。
以許攸爲首冀州一系确實有些發展遲緩了,這樣對于平衡也不太有利。
現在太平道内涼州派系的勢力有些過于膨脹,許安也不準備再派遣涼州出身的将校前往西域平叛。
涼、并派系因爲閻忠的關系走的确實有些近了,并州派系有呂布、張遼還有李德、郝昭等人也需要壓一壓。
涼、并兩系的影響力在太平道内甚至已經快和太平道中的黃巾軍一系還要影響深遠了,明顯已經是有了失衡的端倪。
“顔良、文醜兩人骁勇善戰,這一次出征西域,便讓他們兩人暫時調到郭泰的麾下。”
許攸臉色微喜,沒有完全控制好自己的神情,不過他馬上便又低下了頭去,雙手作揖恭敬的退回了隊列之中。
“文和,這次前往西域重開西域都護府你有什麽見解。”
許安的目光從楊尉、魏律、葛舟三人的身上一掃而過,并沒有詢問他們三人。
魏律等人入選内閣是爲了平衡,他們出身于舊太平道,并非是豪強世家出身,雖然經過了國學院的修習,但是國學院之中教了他們基礎的地理,他們對于西域等地的認知仍舊沒有閻忠、賈诩、許攸這樣世家豪強出身的人要了解。
賈诩手握着笏闆,本來是沒有準備出言,但是許安已經點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出來。
“此前西域因爲涼州羌亂而被漢庭放棄,西域長史府也因此遭到廢除,如今明公再度派遣大軍前往西域開辟商路,重設西域都護府,西域諸國之中大部分國家都知曉輕重,選擇臣服。”
“隻是自延光二年(123年)當時漢庭重設西域長史府時龜茲、疏勒、于阗、莎車諸國前來歸附,西域長史府重設漢庭得以重新占據西域,但烏孫和蔥嶺以西的大宛便不再屬于漢了。”
賈诩的話鋒一轉,說起了西域以前的情況。
“曾經西域諸國之所以歡迎我華夏,請求開設西域都護府,不過是因爲匈奴在西域強征暴虐,不得人心。”
匈奴當初占據漠北漠南還有西域之地,土地遼闊可以說是世界之最,匈奴在内部有着大量的奴隸,他們在西域設置“僮仆都尉”,目的是向各國勒索奴婢和财物。
《後漢書·班勇傳》有記載:“備其逋租,高其價值,嚴以期會”。
漢開西域後情況迥然不同,諸國不需向漢貢賦納稅,漢派駐在西域的戍卒和官員,其給養供奉完全取之于屯田和朝廷供給,不要各國繳納賦稅。
同時,當時華夏先進的文化,還有華麗的絲綢和精美的瓷器以及各種商品都讓西域諸國感到憧憬,絲綢之路的開辟也使得他們的國家富足,因此西域諸國都是極力的維護西域都護府。
西域各國因此“不樂匈奴”而“慕漢”。每當漢不在西域設置都護,匈奴勢力卷土重來的時候,西域諸國無不翹首以盼,甚至遣使入朝,請求重設西域都護府。
隻是這樣的情況,其實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
“元嘉元年(151年)時,北匈奴部呼衍王将三千餘騎寇伊吾,伊吾司馬毛恺遣吏兵五百人于蒲類海東與呼衍王戰,悉爲所沒,呼衍王遂攻伊吾屯城。夏,遣敦煌太守司馬達将敦煌、酒泉,張掖屬國吏士四千餘人救之,出塞至蒲類海,北匈奴呼衍王聞之引部衆向西而撤。”
賈诩是武威郡人,武威郡距離西域的道路并不遠,因此他對于西域的曆史可謂是如數家珍。
北匈奴被連續擊敗之後不斷的西遷,現在已經完全退出了西域,西域各國都有了自主的權力,因此彼此之間的争鬥也更爲的劇烈。
現在重設西域都護府,重新歸附于華夏的控制,肯定會有一些心中不滿的人。
北方的烏孫,還有西方的大宛兩國國力在西域都屬于一流,他們兩國多半是不會選擇再臣服,就如同他們之前在班勇收複西域的時候沒有選擇歸附一樣。
“烏孫若不臣服,暫時不用理會,其地居于西域之北,雖然趁着我軍擊敗西部鮮卑時收取了不小的疆域,但是仍然不足爲慮,多年的交鋒,他們都和西部鮮卑僵持不下,甚至被壓制,足以見其軍力并不強盛,此次閱兵烏孫使者也在,其回禀國内之後,斷然不敢輕易挑釁我軍。”
賈诩微一沉吟,繼續言道。
“但是大宛占據西域以西的通道,若是不使得大宛臣服,商路受阻,我軍利益也會受損,況且大宛名馬名滿于天下,明公想要組建重騎,那麽必須要引入大宛良駒,大宛臣服可以命其貢奉,但是大宛若是仍舊獨立于外,那麽明公便要花費大量的财帛去購買。”
大宛良駒聞名西域,其戰馬體型高大,沖擊力強勁,善于沖陣,比起華夏北部的草原戰馬要強上許多,隻是耐力方面稍微遜色一些,不過這并非太過于重要,大宛馬綜合來看就是組建重裝騎兵的最好的戰馬。
華夏本土的戰馬在漢庭和西域通商後,引進了西域的戰馬也得到了改善,隻是由于時間的推移,還有戰亂等原因,血脈又發生了退化,戰馬的素質又下降了一些。
許安之所以想要重開西域都護府很大的原因也有想要組建重騎兵的想法在其中,葵城之戰,許安用繳獲的甲騎具裝武裝了麾下的騎軍,再其不惜馬力的代價之下,出其不意擊潰了孫堅帶領的漢軍騎兵,爲葵城之戰的大勝奠定了勝局。
而漳水之役,蔣義渠帶領的漢軍重騎卻是給了黃巾軍極大的壓力,甚至于差上一籌黃巾軍可能便會損失更爲慘重。
在戰場之上,一支重裝騎兵能夠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無比。
原本沒有馬鞍之時,華夏的甲騎具裝并非是如同後世的鐵浮圖等重裝騎兵一樣防護那般嚴密,隻是在要害部位戴上了鐵甲。
一是沒有雙腳馬镫不好操控,二便是因爲戰馬本身的限制,無法負擔太多的重量。
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黃巾軍的騎軍現在已經全面換裝雙腳馬镫。
而若是引進大宛馬,便可以輕易的解決的第二個問題,重騎兵雖然昂貴,但是太平道的目前的國力,養一支五百餘人的重騎兵并不困難。
若是有了佐渡的金山和石見的銀山,甚至養一營的重騎兵都綽綽有餘,不過那也沒有太大的必要,重騎兵本就是戰略單位,在關鍵時候用在關鍵的節點即可,太多了反而是有些浪費财帛。
“所以,此次重設西域都護府,我軍可能和大宛之間有一戰要發生。”
“大宛可能聯合以西的國家,宣揚我軍的威脅,使其與之結盟,共抗我軍。”
“騎戰并不需要擔憂,我軍可以征募西域諸國之軍作爲脅從,從涼州派遣州中騎軍作爲主力援助武骧營,但是大宛建國以久,其因爲處于通商要道,也在不斷的加固城池,我軍多是騎卒進攻恐怕要出現不小的傷亡。”
賈诩對于西域的分析頗爲詳盡,将所有的利害關系都一一陳述。
“西域大部分地方地勢平坦,道路開闊,明公可以派遣一支騎軍護送部分扭力投石車前往西域,四輪馬車在開闊平坦之地的行駛速度并不比普通的騎兵要慢上多少。”
黃巾軍中有兩種投石車,一是早已經聞名天下的“配重投石車”,黃巾軍一路以來摧城破牆皆是依仗配重投石車巨大的破壞力,其二便是扭力投石車,漳水之役,許安用起作爲秘密武器,使得漢軍的軍陣發生了混亂,從而一舉建功,奠定了勝局。
扭力投石車比起配重投石車小了許多,其威力也小了許多,但是對于大宛的城池絕對是夠用了。
畢竟當初進攻轘轅關時,第一關和第二關,還算是有一定的地方使用高大的配重投石機外,而後進攻第三關、第四關黃巾軍還能使用扭力投石車,扭力投石車也擊垮了轘轅關的關牆,這也是爲什麽黃巾軍當初能夠推進的那麽快的原因。
隻是後面轘轅關的地勢越來越崎岖,甚至連人行進都已經困難,更不用提投石車了。
扭力投石車能擊垮關牆,沒有理由擊不垮大宛國的夯土城牆。
許安一直以來在軍中都是強調機動性,黃巾軍無論是騎軍還是步軍的行軍速度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甚至後勤部隊的行軍速度也是天下第一。
工坊之中,許安推行的類似流水線的操作,扭力投石車本就是組裝起來,具體的構造隻有少數人知道,這也是防止洩密的手段。
因此扭力投石車在黃巾軍工匠的制作之下,是可以随時拆卸、組裝,可以被裝入四輪馬車之中進行快速的轉移。
許安明白了賈诩的意思,他的身軀向後靠了一點,看着案桌之上疆域圖上的情報頗爲稀少的西域,并沒有急于開口,他在權衡利弊。
宣政殿内,沉默良久,許安緩緩站起了身來,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拟诏,命郭泰帶領武骧營,先進入西域,重開西域都護府,清除西域内部不穩定的情況。”
“命管亥帶領骁騎營千人,護送扭力投石車二十架加入前往西域的隊伍之中,其受郭泰節制,暫歸于郭泰統領。”
管亥此前輕敵大意,被漢軍騎軍突襲成功,雖然并沒有損失多少人,後又帶領西涼營擊潰了漢軍,但是其罪難饒,許安最終還是将他貶爲了校尉,直到開國才重新将其晉升爲了武威将軍。
不過經曆了上次的失敗,管亥離開了洛陽地區之後,便主動申請進入了講武堂之中,這些時日他一直都在修習,原本的性情甚至都改變了許多,少了幾分急躁和冒進,多了幾分穩重和謹慎。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戰敗并不可怕,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永遠都是常勝将軍,但是可怕的是戰敗之後一蹶不振,毫無存進。
管亥的變化都被許安看在了眼裏,所以這一次,許安準備再給管亥一次機會,一次大展拳腳的機會。
“禮部派遣官員與如今還在長安的使者談論重開西域都護府一事,并拟定外務使者名單,屆時跟随郭泰一同前往西域。”
“先禮後兵,大宛等國若是不識擡舉……”
許安一手按着王座的座背,一手挎在腰間的系帶之上,微微側身,面視着殿内的衆人,目光如劍,聲音低沉。
“便讓整個西域都知曉于我大明之兵鋒,播聞我黃天之德威!”
“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
“敢不從者,立時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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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南匈奴列傳》“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爲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
漢憑藉威武和信義,統率萬國,衹要是日月照到的地方,那裹的人都是漠的臣妾。衆多習俗不同的蠻族,在道義上沒有親疏分别,服從歸順者給以稱贊賞賜,背叛違逆者給予消滅處罰,行善和作惡得到的結果,呼韓邪和郅支就是例子。
《後漢書·班勇傳》“備其逋租,高其價值,嚴以期會”。
收集逃避的租稅,把價值擡得高高的,嚴格限期集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