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季輕拉缰繩,車駕在高大的宣政殿下緩緩停下。
許安微微擡頭,向着台階之上宣政殿看去。
疏龍首以抗殿,狀巍峨以岌嶪[jí yè]。
亘雄虹之長梁,結棼[fén]橑以相接。
“且夫天子四海爲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時,未央宮的繁華,未央宮的壯麗,未央宮的權柄,差點讓他失去了本心。
這一次他再度站到宣政殿的台階之下,内心卻是無比的平靜。
朝陽初升,清晨溫和的陽光灑在了許安的身上,爲許安驅散了身上殘存的寒意。
清風拂過,好似舞姿輕盈的美人一般從他的身側一晃而過,留下的隻有淡淡的清香。
台階兩側,每隔三級便站立着一名手執長戟的衛士。
他們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眼眸之中似有星辰,所有人的眼神都熾熱無比。
徐鴻、張季二人身穿禮服,落在許安的身後,一人靠左,一人靠右,慢慢的登上了台階。
許安呼吸平穩,擡起腳踏上了前往宣政殿的台階,一步一步,緩緩拾階而上,他的步伐很穩,也很堅定。
一階又一階,許安擡頭看着上方的宣政殿,他所處的位置随着他的步伐在緩緩的上升,眼前的宣政殿也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很快,宣政殿的大開的殿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一名又一名身穿舊衣,罩袍束帶,手按雁翎刀的黃天使者守衛在殿前。
許安停住了腳步,眼前突然浮現出了些許的霧氣,讓他的視野模糊了起來。
站在殿前的這些黃天使者,每一個人他都認識。
跟在許安身後的徐鴻和張季兩人也都停下了下來。
不隻是許安認識,他們也都認識。
這些身穿着舊衣的黃天使者,正是當初從下曲陽跟随着他一路逃到井陉關的黃天使者。
當初跟随着他一路輾轉而來的二百多名黃天使者,在連年的征戰之中,有一百多人爲道捐軀,如今剩下的人隻有一百一十人。
這些人現在早已經都不再是黃天使者,當初許安帶着他們進入太行山中後不斷的擴張勢力,将他們都派了出去管理新募的軍兵。
他們現在都已經是各部的軍司馬,各曲的軍侯,各屯的屯長,鎮守一方的軍将,鷹狼衛的百戶、千戶。
曾經的記憶再度湧上心頭,許安的嘴角不由的揚起了笑意,閻忠的安排總是如此面面俱到,兩人相處多年,忘年之交,閻忠能夠明白他心中的所想。
一百一十名曾經的黃天使者全都緩緩的半跪而下,雙手按在膝上,向着許安低下了頭顱。
他們沒有行現在黃巾軍新軍禮,而是以舊式的禮節向着許安行禮。
在他們的心目之中,許安便是“天”。
而他們,則是黃天的使者。
無論世界如何的變化,但是他們永遠都是黃天使者。
他們曾經追随在許安的身後,一路從下曲陽逃到了井陉關,一統了那八百裏太行,太平道崛起的每一場戰鬥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到現在爲止從未缺席,以後也不會……
許安神色堅定,邁步走入了宣政殿内。
殿内是守衛在兩側的軍卒,舉行儀式的大殿,在宣政殿的中殿。
肅穆的宣政殿内,太平道中的一衆重要将校官員無一缺席。
涼州牧閻忠站于右首,中軍府府令賈诩站在次位。
并州牧龔都站于左首,中書府府令許攸站在次位。
張燕、何曼、于毒、黃龍、周倉、裴元紹、郭大賢、左校等一衆太平道出身,在太行山時期便跟随在他身後的老将。
郭泰、韓暹、李樂、胡才等一衆原太嶽黃巾的将校。
李恒、王任、趙樂,鹿台三家的家主。
徐晃、劉石、白饒、陶升、白雀、苦曬等一衆選擇加入太平道的将校。
呂布、成廉、魏越、曹性、侯成、高順、宋憲、魏續,在上郡之戰後一起歸附太平道。
張遼、李德、張揚、郝昭等一衆并州出身的将校
紀昂、管亥、卞喜、管承、張饒、徐和、司馬俱一衆從四州之地,一路輾轉,萬裏迢迢而來的四州太平道渠帥。
涼州一系:楊績、傅祁、馬騰、馬超、龐德。
冀州一系:顔良、文醜;關中一系:段煨、徐榮。
益州一系:趙祗、甘甯、雷銅、吳懿、雍甯。
太平道内所有的重要将校、還有三府九部的主官,盡皆是齊聚宣政殿内。
太平道的開國大典,沒有人想要缺席。
許安擡頭看向前方。
正前方,是宣政殿正殿的首座,是曾經漢室天子的皇座。
曾經的皇座已經被撤下,取而代之隻是普通的座位。
沒有代表着天子的龍紋镌刻在其上,沒有黃金做成的裝飾鑲于其中。
甚至于台階也比原來要低矮了許多。
越過衆人,沐浴着那些熾熱的視線,許安走到了殿中,一步一個台階的向上走去。
許安看着眼前已經更換了座位,終于是重新坐在了宣政殿的座位之上,這一次他不再如坐針氈。
台階之下,太平道衆人的神色清晰可見。
許安重新站了起來,進位爲王,一般而言都是由他人授予。
但是許安身爲太平道的道主,卻是沒有人可以授予他王爵。
許安目視着殿内的衆人,沉聲道。
“自光和七年自如今,已有十載,初平三年(192)年,我進位晉侯。”
“但,晉不過是一地之名。”
當初自稱爲晉侯隻是因爲入主了并州,按照法理來說,并州屬于晉地,稱爲晉侯才比較合适。
許安從來沒有想過以晉爲國号。
晉這個國号,承載了太多的不堪。
春秋戰國時的晉國雄踞一方,爲春秋五霸之一,哪怕是最後分裂,也沒有怎麽辱沒晉這個名号。
但是後世的兩晉卻是丢盡了他們先輩的臉面。
五胡亂華,神州之地飽受折磨,華夏之地的住民毫無尊嚴,甚至淪爲兩腳羊……
許安的眼神堅定無比,提高了聲音,郎聲道。
“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我等裹黃巾聚衆而起,定當革天命于世間,漢室氣數已盡,黃天必将取而代之!”
“我太平道必将解放這天下!”
許安面色肅然,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玉玺,慷聲道。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
“大明始終,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鹹甯。”
“今日開國,我太平道國号當爲‘明’!”
明,《說文解字》所謂的“照也”,意爲:日月交輝而大放光明,後延伸出照亮、點燃、公開的、天亮等。
而“明”的讀音又和“民”相近。
在無數的國号之中,許安最終選擇了以“明”爲國号。
許安舉起了手中王印,肅聲道。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是爲‘明’!”
“昭如日月,是爲‘明’!”
許安的聲音,在宣政殿内回響,特殊的結構使得宣政殿内每一個人都能聽清楚許安的聲音。
宣政殿内,一衆太平道将校官員無不熱血沸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昭如日月!
這正是他們心中所希望建立的國家!
衆人仰望着站在上首的許安,很多人的眼前都不由自主的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們等待這一天,實在是太久了……
太多的人倒在了這條充滿了荊棘,布滿了泥濘的道路之上。
他們爲了這一天,付出了太多的鮮血,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數以十萬計的人死在了戰場之上,數以百萬計的人殒命于各地。
宣政殿内,有一些出身太平道的老将甚至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們失去了太多的東西,那些事物全都已經無法挽回,成爲了他們心中永遠的遺憾。
禮樂聲響,宣政殿内,一衆太平道的官員将校皆是紛紛下拜。
許安張開了雙臂,身穿着甲胄的黃天使者已經走到了近前,爲他換上了新制的道袍。
道袍底色仍然是赭黃色,隻是上面加上了一些紋飾,而道袍的形制也是隻有太平道的道主才能穿戴的形制。
這天下除去許安之外,便隻有張角曾經穿過,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衆人看着身穿着道主衣袍,頭戴着太清魚尾冠,雲履淨襪,腰系絲縧的許安,皆是有些恍惚。
目若朗星,神清意平,道骨仙風,仙袂飄飄。
眼前的許安好似走入了人間的仙神,自有一股脫塵之意,甚至讓人忍不住有一種想要跪拜臣服的沖動。
許安更換了道袍,放下了王印。
開國大典并沒有結束,宣政殿内開國稱王雖然是正式,但是接下來,他還需要昭示天下。
他需要讓整個長安城前來的觀禮的百姓,讓那些豪強世家、外國的使使,讓天下的萬衆都得知一個消息。
一個新的國家已經在華夏的大地之上建立了起來。
這一次,不僅僅隻有劉辟、龔都、閻忠三人跟在許安的身後走出了宣政殿。
宣政殿外的車隊規模再次得到了壯大。
張季策動缰繩,車駕再度啓動,這一次的車駕的速度比起之前要快了許多。
穿越了無數的宮門,越過了無數的衛兵。
許安再一次看到了長安門的城門。
而就在此時,他的耳畔已經再度出現了那熟悉呐喊聲。
長安廣場之上的人群也已經注意到了乘坐着車駕的許安。
越是靠近長安門,那歡呼聲便是越是高昂。
跟随在許安身後的一衆太平道官員無不心潮澎湃。
車駕停在了登上長安門的馬道之下,許安走下車駕,帶領着太平道的一衆官員登上了城牆,登上了長安門。
歡呼聲也在此刻再度高昂了起來,長安廣場之上,廣場之上的民衆高舉着手臂,瘋狂的搖動手中的小旗。
整個長安廣場,已經是變成了黃色的海洋。
無數的頂盔掼甲的黃巾軍武卒和銳士守衛在長安廣場之上,昂首挺胸,充滿了朝氣。
雍甯看着城樓之下的廣場,他再也難以掩飾震驚的神色。
他今日淩晨左右便進入了應天府中,等候着許安的到來,開國大典的舉辦,他沒有見到外城的景象。
當他真正的聽到這猶如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之時,他才真正的感受了太平道的恐怖。
“這就是……民意嗎……”
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雍甯曾經從來就沒有看起過那些小民,那些小民愚昧無知,毫無力量。
他當初覺得,就算是再多的人,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益州黃巾軍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現如今,他覺得自己錯了。
錯的離譜……
眼前的一切,一路來時的所見所聞,一路以來太平道的強盛的力量,都讓雍甯的固有觀念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他原本心中其實都還有其他的想法,但是現如今,他沒有在沒有一絲反抗的想法。
他很清楚,他們絕對赢不了對抗太平道的戰争,他們已經徹底的輸了。
甘甯神色肅然,看着廣場之上沸騰的人群,那回響在耳畔,震耳欲聾的呼喚聲,都讓他感到難以置信。
他從廣場上的人群之中移開了目光,将其放在了許安的身上。
他知道,這歡呼聲不是對着他,也不是對着旁人,而是對着許安。
他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人竟然可以如此受人尊崇,受人愛戴。
他現在也終于明白了,爲什麽曾經差點消亡的太平道,現在卻能有如此的聲勢,能夠占據四州,跨州聯郡……
許安望着廣場之上沸騰的人群,心中的激動也不比任何人要小。
平複了一下心境,許安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
太平道内的一衆将校官員已經退到了他的身後,所有人的眼神之中幾乎都有火焰在跳躍。
許安正過頭看向前方,登上了城樓不久前修好的台階之上,以确保廣場下的人能夠看到他的身影。
“大哉!乾元……”
……
許安高昂的聲音随着擴音道具緩緩的傳向遠方,傳向廣場。
四周肅立的騰骧衛大聲重複着許安的言語,他們很早就已經背下了許安要說話。
一字不差,一詞不錯,上千名騰骧衛的聲音在長安廣場之上響起,許安要傳達的話語全部都被傳達入了衆人的耳中。
“昭如日月,是爲‘明’!”
最後一句話落下,整個長安廣場卻是一片寂靜。
沒有歡呼聲,沒有呐喊聲,沒有喧嘩聲,似乎是有仙神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定住了所有的人。
然後就在下一秒,喧嘩聲陡然起,如同鍾鼎之中沸騰的滾水一般,并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在衆人的耳中回響。
但是随後,那噪雜的聲音逐漸的變得整齊了起來逐漸清楚了起來。
到最後,整個長安廣場,整個長安城之中,隻有一句話在回響。
“大明萬歲!!!”
明,《說文解字》所謂的“照也”,意爲:日月交輝而大放光明,後延伸出照亮、點燃、公開的、天亮等。
“明”的讀音又和“民”相近。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是爲‘明’。
昭如日月,是爲‘明’。
這章寫的是真的久,從白天寫到了晚上,反反複複的修改,斟酌用詞,最後寫出來的文章,應該不會讓各位書友失望,選“明”爲國号,應該也不會讓各位書友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