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熱依然午熱同,開門小立月明中。
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
已入七月,巴蜀的天氣已經讓人感到十分的不适。
夏季,也是蛇蟲鼠蟻活動最爲頻繁的一個季節。
趙祗站在房舍之中,看着窗外黑暗的街道,聽着院外陣陣的蟲鳴,躁動的心微微的感到了平複一些。
白帝城其實就是一個大号的軍營,隻不過沒有軍帳,而是變成房舍。
将校住在獨立的房間之中,住在城池的中央建築群,而其餘的軍卒則是分散居住在軍舍之中,一間軍舍可以容納十數人,乃至數十人。
多處軍舍合爲一處,在之外還設有矮牆,按照設計來說,若是有賊兵奸細混入城中,這矮牆可以将軍營和其他建築隔開,軍舍中人可以以其爲防禦,若是縱火,火勢也會被其阻隔。
嚴格來說,白帝城在某一方面并不太像是中國傳統的城池,而更像是西方中世紀的城堡。
在白帝城的北面有一片民居,這裏住的是普通民衆,而白帝城中居住的人全是軍卒。
白帝城中積蓄着大量的糧食,其地易守難攻,要想進入白帝城,非走水路不可。
平時白帝城和北面的民衆交流溝通皆是通過船隻,白帝城的守軍也在北面民居留下了十數名軍卒作爲值守。
房舍之中,一片昏暗,讓人無法看清房舍之中的景象。
趙祗依舊是站在了窗前凝望着黑幕籠罩之下的白帝城。
皓月慢移,清冷的月光的落入了趙祗房舍之中。
這一次趙祗的房舍之中再不是如同之前一般空空蕩蕩,五名手執環首刀,身穿戎裝,頭戴黃巾的軍卒就站立在房舍之中。
站立在中央的一人,站在衆人之前。
月光落在刀刃之上,而後流淌于地,反映出的刀光猶如一泓秋水般明亮。
“錢百戶,都安排好了?”
趙祗轉過了身,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緩步走到了那站在前方的将校身前,低聲詢問道。
“那些東州俘虜大多都住在城外的東面,那裏隻有半隊的益州軍駐紮,趁着宴會,我派了二十名兄弟抹黑出城,之前我們的人還給他們送去了酒食,地方也已經都摸清楚了。”
那面色陰鸷的将校,上前了半步,低聲禀報道。
“港口那邊,安排了幾個機敏的兄弟,一旦我等在白帝城鬧起了事端,他們便會在港口縱火,同時假做伏兵,敲擊樂器,搖動旌旗,以爲疑兵,應當也能拖住港口的水兵不敢輕易出營。”
“城中集中軍舍共有兩處,兩處軍舍都已經安排好了人,隻等号令一到,便立時可以殺入營中。”
“城門處今日是我們自己人值守,城門随時可以打開,城外的東州兵入城沒有任何的問題,城中武庫守備松懈,隻有半隊不到的軍卒居住在旁側,他們每日到了晚間,都隻會留下兩三人值守,其餘的人都會進入旁側軍舍睡覺,輕易便可控制。”
那面色陰鸷的将校,名爲錢午,其實是鷹衛的百戶官,并非是出身益州黃巾軍。
對于查探,隐蔽之類的事情自然手到擒來,娴熟無比。
他就是被許安派到益州黃巾軍中負責訓練益州黃巾軍的軍事教官之一。
當初董卓還在時,河東郡南部因爲受到了黃巾軍的威脅瘋狂的擴軍,也讓鷹狼衛按下了不少的釘子,錢午就是其中最出衆的一個。
他當時在漢軍之中一路勝任屯長,而後被委任爲守備聞喜城的城門。
于夫羅起義,他受命内應外和,聞喜城就此告破,也徹底斷絕了西涼軍主力南下的道路。
這份功績也讓錢午從一名普通的缇騎,被升爲旗官,領試百戶。
時隔多年,他也已經将“試”字去掉,成爲了鷹衛的正式百戶,前往益州也算是他主動請纓。
這一次趙祗帶來的四百餘名軍卒,這些軍卒大多都是經過了錢午等人訓練,他們全都是益州黃巾軍之中最爲優異的部曲白杆兵其中一員。
隻有五十七人不屬于白杆兵,其實他們也不屬于益州黃巾軍的序列,他們都是如同錢午一般的鷹狼衛缇騎。
這也是爲什麽趙祗敢于帶着這四百餘人一路行進,進入白帝城,憑借着四百餘人就想要奪取白帝城和江關兩座城關。
真正在出謀劃策,定奪計劃的其實并非是趙祗,而是錢午。
對于滲透,破襲,破壞,僞裝這一類的活動,鷹狼衛是當之無愧的舉世第一。
正因爲錢午的原因,所以趙祗才敢如此大膽。
他信任錢午,信任鷹狼衛的缇騎。
廣漢、安漢兩戰,還有和東州兵的對峙戰,益州黃巾軍的一切變化都被趙祗看在眼中,益州黃巾軍在這些鷹狼衛缇騎的訓練确實和曾經早已經是截然不同,判若兩樣。
錢午頓了一頓,繼續低聲道。
“武庫之中,昨日我查探了一下,内裏還有不少的武器,足以夠那些東州兵使用。”
“東州兵交給我手下的缇騎去管轄,他們知道該怎麽分散管理他們,等到白帝城的騷動平息我們完全掌控白帝城後,将軍到時候再派人去整編東州兵,那個時候我們也有了時間。”
錢午禀報完後,後退了一步,和其餘五人站在了一起。
雖然計劃是錢午制定的,一切也是以鷹狼衛爲主,益州黃巾爲輔,但是錢午卻沒有絲毫喧賓奪主的意思。
鷹狼衛獨立于各部門之外,也因此論功行賞的方式與其餘部門不同,也沒有必要去搶風頭。
更何況,趙祗雖然對于滲透,破襲等事務雖然不太通曉,但是趙祗一路過來,甘冒風險,也已經是讓一衆鷹狼衛的缇騎對趙祗刮目相看。
趙祗他本可以安居于江州,坐鎮指揮,自己處于安全的地方。
就憑借着趙祗在益州黃巾軍中的威望,還有益州之役做出的貢獻,再如何趙祗也能混到一個正五品的封号将軍。
錢午很清楚趙祗的想法,如今太平道兵強馬壯,精兵強将無數。
趙祗也和他詢問過很多關于太平道内部的事情,四州黃巾軍進入并州之後,大部分的渠帥都隻是被封爲了将軍和校尉。
而無論官職如何,隻有能力出衆,功績足夠才能繼續領兵作戰,否則便隻能拿到一個閑職,或者是去管理屯田兵,管理後勤,就此安然一生。
戰陣搏殺,兇險非常。
自古便是能者上,而弱者亡,許安選兵用将的辦法并沒有任何的問題,也挑不出任何的矛盾。
但是趙祗他卻不想隻作爲一個黃巾軍的閑職将軍,去管理什麽屯田兵。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之所以如此冒險,就是趙祗想要證明自己并非是什麽庸才,他要拿出一份功績讓許安看一看,益州黃巾軍并非無人。
既然所有人都認定了江關和白帝城奪不下來,那麽他便用白帝城和江關作爲禮物,送到許安的手中。
“今日宴會,大多數人都已經喝醉,其所在地都已經探查清楚。”
趙祗環視了一圈房舍之中的将校,心中平靜非常,沉聲道。
“此次内城主要以抓人爲主,盡量不要殺人,但是也别因此失了先機,若是有人反抗,想要呼救,應機立斷。”
“外城軍舍,以殺止亂,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兩處軍舍!”
房門拉開,無數人影浮現在了趙祗的眼眸之中,随後很快便消失了黑暗之中。
鷹狼衛寄托于陰影而生存,在黑暗之中,他們如魚得水,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黑暗之中勝過他們。
……
内城之中,廊巷之中充斥着酒氣和飯菜的香氣。
兩名手提着燈籠,挎着腰刀的益州軍軍卒行走在長廊,走到了轉角處。
“這麽晚了還要巡視,那狗東西,上次沒從我們這裏得到多少好處,便想着法兒整治我們。”
一名略高一些益州軍的軍卒臉色不愉,低聲罵道。
另一名矮個的軍卒一臉的無奈。
“蛾賊影子都還不見,他……”
一道冷風突然刮來,兩名益州兵手中的燈籠被吹的一陣亂顫,燈火搖曳,蟲鳴聲響的聲音似乎更大了一些。
燈籠定住,火光不再搖曳。
長廊之中,恢複了平靜。
兩名益州兵提着燈籠沉默的向前,好似剛剛沒有任何的事情發生。
隻是在空氣之中,卻多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不過微風吹拂而過,那淡淡的血腥味也消弭在了空氣之中。
燈光明亮,兩名益州兵的腳步輕盈,踩在地面之上,甚至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微風吹拂之下,他們手中提着的燈籠也微微搖動了起來。
兩名益州兵提着燈籠緩緩向前行走,沿路很多關閉的房門都已經被打開。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黑暗之中傳來,似乎在黑暗之中隐匿着什麽邪惡的妖魔一般。
但是兩名益州兵并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向前。
一路向前,通過了長廊,走到了最爲靠後的一處内宅。
兩名益州兵提着燈籠繼續向前走去,他們的身影也引起了守在門外兩名衛兵的注意。
“來者止步!”
眼見兩名益州兵越走越近,守在門外的衛兵走出來了一些,沉聲喝斥道。
“巡夜……”
“嗖!”“嗖!”
兩道破空聲喧嚣的蟲鳴聲之中卻是顯得微不可察。
“你……”
一箭封喉,兩名衛兵捂着脖頸無力的跪倒在地,其中一人艱難的擡起手,指着那兩名緩緩走來的巡夜益州兵,滿臉的難以置信,他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輕輕推開了大門,庭院内空無一人。
那任氏出身的軍司馬名爲任業,也是白帝城城守。
庭院内的衛兵早已經被他屏退,宴會之上,任業喝的爛醉,拉着兩名舞姬便徑直返回了自己的庭院的之中。
良辰美景,自然是讓庭院中平日守衛着的那些衛兵都退的很遠。
錢午邁步走入了庭院之中,身後,十數名身穿着戎裝,手執着環首刀的軍卒跟在錢午的後方從院門處魚貫而入,很快便将整個房舍全部包圍了起來。
他們的動作很輕,輕到沒有驚動房舍之中的任何一人。
房内燈火昏暗,隐隐能聽到喘息的聲音,還有女子的聲音。
錢午緩步走到房舍前,輕輕的敲了敲下門。
“校尉……”
錢午微微躬身,模仿着之前那喊話的衛兵口音低聲道。
“江州城守還有四城的縣令,說是有要事相商。”
房舍之中的喘息聲猛然一停,很快便傳來了罵聲。
“有什麽事都給我等到明天再說!”
“好像是收到關于蛾賊的消息,所以才來尋校尉。”
房舍之中的聲音短暫的消失了片刻,随後又傳來了穿衣的悉索聲,還有粗重的呼吸聲。
房門拉開,一名須着胡須,滿臉不愉的身材頗爲高大的漢子出現在了門口。
“真是廢物,一群蛾賊便将他們吓成……”
任業罵罵咧咧想要走出房門,但是一隻大手已經鉗住了他的脖頸,讓他幾乎連呼吸都沒有辦法做到。
“嗬嗯!!”
任業拼命的掙紮,他雙手抓住鉗住他脖頸的手,瘋狂的用力,想要解除束縛。
但是那隻鉗住他的脖頸的手猶如一隻鐵鉗一般,任憑他如何使力都沒有辦法掙脫開來。
直到任業感覺自己徹底快要不能呼吸,眼前已經開始發黑,頭腦開始混沌之時,那鐵鉗沒有再鉗他的脖頸。
任業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氣,他的意識也慢慢的回複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隻手抓着他頭發,猛然向上一拉,扯得任業的頭皮生痛。
任業正想怒罵,但是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脖頸之上,已經駕起了兩柄泛着寒光的環首刀。
原本放在庭院之中的燈籠被拾起,燈火明亮,也讓任業看清楚了他目前的處境。
房舍之中,兩名隻披着外衣的舞姬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被打暈還是被格殺。
而在他周圍,是十餘名手執着兵刃,頭戴着黃巾的軍卒。
就在這時,城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
任業眼前微黑,幾乎站立不穩。
一切已經不言而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