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初平。
昔日定下這個年号之時。
孫堅剛剛收複了洛陽,連戰連捷,董卓卷縮于關中,漢帝國内部各地大小叛亂大部都被平息。
太平道盤踞在并州,四州黃巾入山之後,便沒有再度出山襲擾。
涼州的韓遂、馬騰兩人争鬥逐步進入了白熱化,也是無暇東顧。
幽州舉事稱帝建制的張舉、張純俱被斬殺,三郡烏桓重新歸附,北地鮮卑示好。
漢室似乎一改衰頹之勢,将要重新振作起來。
漢室的前路似乎稍微光明了一些,于是一衆朝臣經過了商議,将年号定爲了“初平”。
初平……
初平……
可惜這個年号,終究不過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天下并沒有因爲初平這一年号而發生什麽太大的改變。
在天下這汪平靜的湖面之下,隐藏着無數的魑魅魍魉,隐藏着無數的妖邪怪獸。
初平四年(193年)。
四年的時間,天下動蕩不朽,紛争一日都未有停止。
而現在這戰火終究是波及到了幾乎與世隔絕的益州境内。
巴郡、犍爲郡兩郡再度燃起了戰火,這一次的益州本土的豪強世家和益州殘存的黃巾軍似乎聯合在了一起,短短半月的時間,巴郡、犍爲郡數城便已經淪陷。
除去巴郡和犍爲郡兩郡之外,牂柯郡的豪強世家也是起兵發動了叛亂。
這一次的益州叛軍的聲勢比起之前任歧和賈龍兩人的聲勢更爲浩大,而其所引發的騷動也更是數倍以上。
随着益州叛軍的接連取勝,除去賈氏和任氏兩姓,益州本土的豪強世家也終于将賭注押上了賭盤。
劉焉當初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佗事,斬殺了州中的豪強十餘人。
後面任歧和賈龍兩人起兵反抗,本來占據上風,但是最後還是功虧一篑,被劉焉麾下的東州兵所擊敗。
東州兵組成的人皆是從益州之外逃亡而來的人,南陽、三輔民數萬戶流入益州,被劉焉收編之後,方有東州兵之名。
東州兵的軍紀并不稱得上好,經常有侵犯民衆、搶奪财物的情況發生,甚至連豪強世家也被其騷擾,無法逃避,
東州兵侵暴爲民患,而劉焉卻沒有禁制,自然是讓一衆益州本土的豪強世家大爲光火。
這一次,益州黃巾軍率先起事,進攻廣漢和安漢兩城,吸引了劉焉幾乎所有的注意力。
劉焉聽聞消息之後,便派龐羲帶領了一萬八千名東州兵前去平叛,這幾乎是東州兵過半的兵力了。
現在在棉竹,劉焉隻剩下了不到萬人左右的東州兵作爲守備,還有劉焉征募了一些新兵,合計也不過一萬四五千人。
棉竹現在可以說是極爲空虛,任憲現在可以帶着大軍,自犍爲郡出發,直逼處于廣漢郡的棉竹。
犍爲郡姿中、牛鞞被益州的豪強攻占,資中是犍爲郡北部的城邑,也是溝通着犍爲郡與廣漢郡的重要通道,而這一通道已經被截斷,也意味着劉焉失去了對于犍爲郡大半的控制力。
要想從犍爲郡進入廣漢郡隻有兩條通道。
一是經過資中,牛鞞一線,進入廣漢。
第二便是經過犍爲郡的治所武陽,北上進入蜀郡,再通過蜀郡進入廣陽郡。
現在劉焉就是想要重新調兵回來,也是沒有什麽辦法,不說就算是将派遣到廣漢的東州兵撤離,但是犍爲郡已經失控,廣漢郡南部的屏障已經消失,現在綿竹直接就暴露在了益州叛軍的兵鋒之下,
而且,現在益州黃巾軍主力就盤踞在廣漢,安漢一帶。
劉焉在廣漢郡的北部安插了爲數不少的東州兵,因爲現在劉焉早已經和張魯撕破了臉面,因此他必須要防備張魯的入侵。
這支在廣漢郡北部的東州兵第一時間被劉焉所記起,但是漢中也出現了異動,張魯似乎在醞釀着什麽計劃一般,這讓劉焉心中起了懷疑。
因爲益州叛軍如果是已經說動了張魯出兵益州,那麽他這個時候将北部的東州兵調到南方來,那麽一旦張魯南下,恐怕他就要面臨被三面合圍的危險。
因此劉焉權衡利弊之後,還是讓廣漢郡北部的東州兵繼續守備梓潼一線,警惕張魯可能發動的侵攻。
現在綿竹的兵力捉襟見肘,而劉焉就是反悔也是沒有辦法。
益州黃巾軍在益州太平道渠帥趙祗的帶領下已經進駐廣漢,劉焉一開始讓龐羲領東州兵平叛,現在正是兩軍對峙之際。
龐羲傳來的消息頗爲不妙,這支重新走出山林,本來已經快到了山窮水盡的益州黃巾軍似乎重新煥發了活力。
原本的益州黃巾軍其實根本就不能被稱之爲軍兵,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沒有什麽章法,完全就是一股腦兒來,一股腦兒去,亂成了一團。
昔日馬相領導益州黃巾軍之時,自稱天子,擊破三郡,但是也沒有多少的改觀,隻是有了一批熟悉戰陣的老卒,在和漢軍作戰多次之後,開始有了些軍隊的末樣。
但是有一件事毋容置疑,益州黃巾軍原來隻算的上是一幫散兵遊勇,和普通的盜匪一般,根本不通什麽軍事,行軍作戰,都是毫無章法。
但是龐羲傳來的消息,卻是詳細的說明了益州黃巾軍的變化。
益州黃巾軍不僅僅是死守廣漢城,更是于廣漢城外的數處要地設下了大陣,可以相互呼應,相互馳援。
而且益州黃巾軍行軍作戰都能看到一定的章法,很少再有有如同以往那般亂糟糟的情況。
現在的益州黃巾軍不僅有戰鼓,而且還能聽懂鼓号聲的傳達的軍令,甚至還能聽懂旗号,根據旗号作戰。
龐羲一開始以爲益州黃巾軍還是如同此前的那般孱弱,懷着這樣的心态,初次交鋒還因此損兵折将,小敗了一陣,在廣漢城外丢下了數百具的屍體。
如果是以前的益州黃巾軍,那麽龐羲完全是可以撤軍。
但是現在益州黃巾軍無論是風格還是面貌全都已經是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東州兵被益州黃巾軍擊敗了一陣之後士氣頗爲低落。
這種情況下撤退,一旦益州黃巾軍銜尾追擊,恐怕有戰敗的風險。
一旦戰敗,那麽就意味着廣漢郡的東部将徹底脫離劉焉的控制,益州黃巾軍的兵鋒将能直指綿竹。
但是現在若是不撤退,一旦犍爲郡被益州叛軍全部掌控,益州叛軍從牛鞞直接北上,便可以截斷龐羲帶領的東州兵撤退的道路。
短短的旬月的時間,現在巴郡已經是徹底失控,犍爲郡已經快要失控,廣漢郡南部的屏障已經消失。
劉焉背負着雙手,面色陰沉的站在庭院之中。
“武陽城外益州叛軍約有一萬餘人,截斷了南北的通道,犍爲郡南部已經和我們失去了聯系。”
吳懿面色有些難堪,現在益州内的情況極爲不妙,内憂外患,一時間全都爆發了出來。
其實不止是犍爲郡和巴郡情況不妙、蜀郡和廣漢郡兩郡之中的豪強也是有些騷動。
吳懿毫不懷疑,一旦益州叛軍占據優勢,隻怕是兩郡的本土豪強世家也會響應益州的叛軍。
劉焉此前的殺了十餘名益州本土豪強世家已經是引起了衆怒。
吳懿本以爲任歧、賈龍兩人叛亂被平定之後,益州當地的豪強世家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
但是事與願違,現在益州豪強世家居然和益州黃巾軍聯合了起來。
“蜀郡北部隻留下了一些維穩的軍卒,其餘的可戰之兵都在往成都方向靠攏。”
“預計到三月二十九日,蜀郡的援軍應該能全數抵達成都,到時候就算是武陽城破,綿竹的西南方也能夠有一定的保障。”
劉焉微微偏頭,側目看向吳懿。
“任憲手下和益州黃巾軍現在大概有多少人?”
吳懿回憶了一下,回禀道:“任憲麾下軍兵有三萬餘人還算是有戰力,這一些人之中,一部分是益州本土的豪強家中的私兵,另一部分則是巴郡、健爲郡兩郡的郡兵。”
“其餘的輔軍大概有兩到三萬人,不過這些人戰力不高,都是臨時征募起來的民夫可以忽視。”
“任憲應該吸取了教訓,這次不會再帶上這些輔軍了”
劉焉微微颔首,此前任歧和賈龍之所以戰敗,就因爲輔兵的軍陣被東州軍的擊敗,東州兵抓住了機會,裹挾潰兵掩殺了過去,一鼓作氣擊潰了賈龍和任歧帶領的益州叛軍。
“蛾賊那邊有一部分的軍兵在廣漢城中,難以統計,不過在城外的軍兵大概有四萬餘人,粗略人數應該在六萬左右。”
“巴郡北部那邊,還在想辦法聯系,如果能夠聯系上,應該能找到一支援軍南下,威脅巴郡的安漢城,吸引一部分的注意。”
吳懿面色有些猶豫。
“這一次蛾賊面目變化極大,恐怕和北面的太平道脫不了幹系。”
劉焉雙目微眯,他當時收到龐羲發來的消息,也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甚至都萌生出了親自去看一看這些蛾賊的想法,不過現在他需要先解決益州本土豪強世家所引發的問題,将叛亂止下。
益州消息閉塞,對于外界的很多消息都不知道。
如果劉焉知曉在青州發生的一切,那麽就知道益州黃巾軍的變化爲什麽如此之大。
事實證明,用具備了一定軍事素養的軍官去訓練那些連戰陣都沒有熟悉甚至沒有參加過戰事的軍兵,可以很快的使其具備一定的戰鬥能力。
許安此前在晉陽設立的太平道陸軍學院确實培養了相當一部分優秀的将校,這些中下級軍官極大的提升了黃巾軍的戰力,還有組織度。
而經過了專門培訓的鷹狼衛缇騎在接受了一定的軍事培訓之後,完全可以充任軍事教官。
對于那些完全沒有戰陣經驗,不久之前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拿着農具耕種,伐木的民夫來說,他們對于行軍作戰完全不懂。
兩軍交戰,尤其是大軍交戰,和鄉間的械鬥完全就是兩碼事。
鄉間械鬥打的雖然兇狠,但是終究是小規模的械鬥,而大軍交戰,必須要有組織度。
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
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
隻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
一人回頭,大衆同疑,一人轉移方寸,大衆亦要奪心,焉能容得或進或退。
冷兵器的作戰,一旦人數超過百人,甚至是數十人,隻要組成軍陣,就算是簡陋的軍陣,也可以發揮極大的戰鬥力。
益州黃巾軍此前聲勢浩大,馬相麾下十餘萬人卻是被賈龍帶領的上萬人輕而易舉的擊潰。
而在明朝末年的時候,記載了種種戰例也佐證着軍陣,組織度,軍兵素質的重要性。
明朝末年,起義軍、流寇衆多,其人數少則數千,多則數萬人,但是十數萬人卻能被數千人追着一路逃竄。
戰陣不比械鬥,戚繼光當初排練的鴛鴦陣斬殺了大量的倭寇,但是自身卻幾乎是零傷亡。
“蛾賊那邊先不要管,讓龐羲一找到機會就立即折返,返回綿竹,廣漢郡的東部放給蛾賊也沒有關系。”
“蛾賊那一方不重要,蛾賊現在和任憲他們雖然合謀,但是兩家絕對不可能是一心,任憲若是進攻綿竹絕對不會要蛾賊的幫助,要是蛾賊在旁側,任憲還需要留下一部分的軍兵來防備蛾賊。”
“必須要的時候……”
劉焉的眼神閃過了一抹厲。
“告訴龐羲,可以讓廣漢郡郡兵作爲殿軍……”
吳懿心神一顫,劉焉說的很露骨,他明白劉焉的意思。
“諾。”
吳懿垂首應諾。
自從劉焉進入了益州之後,劉焉的所作所爲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吳懿是兖州陳留郡人,叔父吳匡是東漢大将軍何進的屬官。
何進被殺,吳氏也遭受了牽連。
當時劉焉遷任爲益州牧,吳懿因其父親與劉焉交情很好,因而帶着全家随劉焉入蜀。
劉焉想要自立爲帝的事情,吳懿并非不知。
等到吳懿回過了神來,劉焉早已經是離開了庭院。
庭院之中奇異的花草樹木,并沒有讓吳懿沉重的心情有絲毫的好轉。
他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和劉焉說。
他心中總是有一種感覺,一種不妙的感覺。
每當提及黃巾軍的時候,他的心口都悶的難受。
上一次他的心口發悶之時,正是因爲那震驚天下的洛陽宮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