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頭城尾,皆是一番熱鬧非凡的景象,天色雖然已晚,往日的晉陽城此刻早已經是閉戶關門,坊市之間,但今日的晉陽城卻依舊是一番人聲鼎沸。
今日是除夕,是中平五年十二月的最後一日,渡過了今天,便跨過了一年,正式進入了永漢元年。
除夕日,晉陽城的宵禁也被黃巾軍解除了。
一盞盞燈籠被點亮,燈籠會聚集在一起,彙聚在街道、坊市之間,猶如一道道流動的溪流。
晉陽城的大部分的居民都沒有留在家中,而是走出了家門,加入了溪流之中。
溪流緩緩的流動,向着晉陽城東門的方向,有人站在高處翹首盼望,有人在人群之中左顧右盼,似乎在找尋着什麽。
街道上,一隊隊穿着深藍戎裝的軍卒挎着長棍,遊走在人群之中,他們是太平道新設立的部門,名爲“警察”。
先事戒備謂之“警”,見微知著謂之“察”,警察二字連用含有偵查、緝拿之意。
軍管雖然有助于維持秩序,等閑宵小也不敢輕易造次。
但弊端也有不少,軍管嚴苛,雖然黃巾軍的軍卒态度并沒有惡劣,也沒有欺壓之舉,但是軍管之下,很多地方都受到限制。
第二便是軍管,大量脫産軍兵的精力被消磨在内地,隻是維持治安,實在是過于昂貴。
而且他們是軍人,他們接受的訓練并非是維持治安,并非是緝兇追惡,他們接受的所有的訓練都是戰陣之上相關的訓練。
随着黃巾軍傷兵的增多,還有地方案件的增多,還有黃巾軍的财政問題,各種各樣的情況都促使着許安改變這一狀況。
“警察”這一部門便在這個時候應運而生。
黃巾軍在戰場上救援下來的傷兵,一部分永遠都沒有辦法再返回戰場了。
因爲許安編寫的《衛生條例》還有《護理手冊》,很多的黃巾軍受傷的軍兵免于一死,但是他們卻還是染上了傷痛,他們身上受的傷,讓他們落下了殘疾,讓他們無法再走上戰場。
也讓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再勝任一些需要體力勞動,種地,務工都不現實。
許安自然不能讓這些爲黃天而戰的軍人,浴血奮戰落下了一身傷,卻在帶着滿身傷痕離開戰場之時,卻無法生存下去。
他們爲自己,爲别人,爲自己身後的家人,爲了實現黃天之世在戰場之上舍生忘死,浴血奮戰,難道在他們無用之時,就應當被棄之如敝屐。
許安做不到,他也不能如此去做。
但黃巾軍的财政沒有辦法,讓許安給于這些因爲傷病而退下戰線的軍卒大筆的錢糧。
甚至于戰死軍兵的撫恤,許安都沒有辦法支付太多。
今年收的農業稅收隻是剛剛收支平衡,大部分的黃巾軍都需要啃着老底子,啃着從豪強世家手中奪取而來的錢财維持。
黃巾軍中沒有俸祿一說,從中平元年到中平五年,五年來,包括劉辟、龔都等一衆将領,無論是軍司馬還是普通的軍卒,都沒有俸祿一說。
但是這個世道,能夠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能夠吃飽穿暖已經很不容易了。
跟随在許安的身後,跟随着黃天的腳步,他們一步一步的走向勝利,生活也慢慢的好了起來。
那些原本有着俸祿的漢軍降卒,對于沒有俸祿的事情也沒有太多的微詞,他們的俸祿本來就隻有些許,生活都有些難以爲繼。
但是現在加入了黃巾軍中,他們不需要再擔心生活的壓力,他們的家人加入了民屯的序列,黃巾軍不會坐視着他們的妻兒老小沒有飯吃,他們分到田地,分到了農具。
而黃巾軍中的規定非常的清楚,戰場上你斬獲的軍功,絕對不會被吞沒,拿着敵人的人頭,就能換取良田,就能換取錢糧。
不會再被貪墨,也不會再被無視,被搶奪,也沒有高高在上,彷佛高人一等的上官喝罵。
籌備警察廳的事情,早在許安的計劃之中,因此識字班最早的開設就是在傷兵營之中。
傷勢重一些,殘疾度較高的傷兵被安排去做一些文職類的工作。
而傷勢輕一些的傷兵,則被安排爲一線工作,但是一般是管理類型的,譬如巡邏隊的隊長、訓練官之類的職位。
晉陽警察廳,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正式成立。
第一批的警察大部分是從黃巾軍之中軍卒選拔出來的,另一小部分則是從原本居民之中征募的。
警察廳建立之後,便開始一步一步的從黃巾軍的手中接管了晉陽城的城内防備,以及治安維持任務。
因爲還再草創的階段,許安也沒有直接将警察制度推廣開來,而是從晉陽開始,然後再向着太原郡,向着并州,向着其餘的州郡慢慢推行。
治大國,若烹小鮮。
現在許安治下的領地不再是原本的八百裏太行,數萬軍兵,也不再隻是區區上黨郡一地,十數萬的民衆。
現在的黃巾軍治下,有民近三百萬,軍十萬,占據十二郡之地,一百二十八處城邑。
這一段時間以來,晉陽城的居民也開始适應警察的存在,因爲警察的存在,晉陽城中的治安并沒有黃巾軍的撤離而變得的混亂,秩序也沒有因此被破壞,反而是越發的穩定。
晉陽城的西城門,此時熙熙攘攘,一陣人聲鼎沸,一盞盞燈籠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燈的海洋。
“請站在街道兩側,不要靠近中央地帶。”
手持着長棍,身穿深藍色戎裝的警察高聲喊道,并引導着人群向着兩側分散而去。
“踏踏踏踏——”
整齊的踏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一隊又一隊挎着環首刀的黃巾軍軍卒湧入了城中。
腰跨着雁翎刀,身穿鷹狼服的鷹狼衛缇騎冷眼觀察着人群,審查着人群之中面色行徑可疑的人員。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外飛速傳來,晉陽西門聚集起來的人群之中,陡然爆發出了一陣振聾發聩歡呼聲。
“萬歲!”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衣甲鮮明的黃巾軍騎兵率先進入了晉陽城中,更大的歡呼聲響起。
一面面土黃色的旌旗在風中飄揚,晉陽城中的衆人皆是向着城門振臂高呼。
“恭迎大賢良師!”
一衆維持秩序的軍兵和警察,也在此時低下了頭顱,向着城門的方向恭敬的行禮。
許安臉上帶着笑容,驅策着座下的戰馬緩緩通過了城門的甬道。
入目是一片燈籠組成的海洋,此時的天色已經快完全的黯淡了下來,除夕的夜晚看不到月亮,但是一盞盞燈籠卻是許安照亮了前行了道路。
徐晃、呂布、張遼、張燕等将跟随在許安的身後,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微微有些發怔。
他們沒有必要再亮起燈火,打起火把,已經有光亮照亮了他們的道路。
一名頭纏着黃巾的民衆舉起了手中的燈籠,盡可能讓光亮照在街道的中央。
街道兩側的行人,皆是一起舉起了手中的燈籠,他們單個人手中的燈籠放出的光亮雖然微弱,但是當成千上萬的燈盞發出的光亮彙聚在一起之時,卻還是将道路照的通明。
許安偏頭看向身側,兩側的道路之上皆是星星點點的燈盞。
徐晃、呂布等人也是不自由自主的放慢了馬速。
“太平道!”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呼喊,猶如一點火星掉入了盛滿了火藥的桶裏一般。
緊接着一陣響遏行雲的歡呼聲,已是從街道兩側的人群之中迸發出來。
“萬歲!!”
并州的豪強世家幾乎被許安所除盡,餘下的少數幾家,盡皆是老實無比。
如今晉陽城之中的居民其實已經不再是原本的居民了,一部分是黃巾軍的家眷。
還有一部分則是之前晉陽城處于最底層的民衆,黃巾軍到來,将他們從豪強世家的欺壓之中解救了出來。
黃巾軍給予了他們尊嚴,給予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讓他們不至于賣兒賣女,不至于賣身爲奴,也能有一口飽飯。
所以當他們收到除夕的黃昏時分,許安将會從晉陽西門進入晉陽城的消息之後,便紛紛聚集起來前往西門,迎接許安進城。
“太平道,萬歲!!”
許安見過無數歡呼的場景。
他經曆過廣宗的大戰,經曆過下曲陽的大戰,從汾水到漳水,成千上萬的軍兵的歡呼聲他都曾聽聞過。
但是沒有任何一次,比這一次更讓許安心潮澎湃。
低沉而又洪亮的歡呼聲從兩側的人群之中傳來,久久沒有平息。
天空之上繁星點點,雖無月光,但卻有無數的繁星。
晉陽城中,一盞盞燈籠舉起,光亮雖暗,卻如同銀河一般璀璨。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許安舉起了右臂,緊緊的握着拳頭,放聲高呼道。
“順天從正,以樂太平!!”
更大的歡呼聲傳來,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民衆與軍卒,向着許安振臂高呼。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順天從正,以樂太平!!!”
借着成千上萬盞燈籠的散發光亮,許安沿着街道向着晉陽城的府衙一路行去。
兩側的軍兵和民衆,皆是低頭躬身行禮,更有甚者甚至跪在了地上。
箪食壺漿以迎王師,莫過于此。
這些平民百姓目不識丁,這些平民百姓在某些人的眼裏愚昧不堪,這些平民百姓不明白什麽大道理,也沒有什麽太過崇高的理想。
但是他們心中明白誰對他們好。
隻有人民放在心上的人,人民才會将他高高舉起。
許安牽引着座下的戰馬,緩緩向前。
就在到達晉陽城的府衙之外時,他在街道的正中央看到了一道異常熟悉的身影。
閻忠頭戴着玉清如意冠,身穿青娟道衣,他身後站着一名和他一般須發皆是花白的,身形略微有發福的男子,那人正是外務令龐渤。
傅祁在上黨郡主管移民事務,忙不可開交,楊績也在忙着太原郡的移民事務,已經是住在了陽邑。
許安沒有遲疑,直接跨下了戰馬,快步迎了上去。
“風急嚴寒,軍師和龐公怎麽出來了。”
許安走上前去,無奈道,他之前已經跟閻忠說過,沒有必要迎接他。
“這也是軍師安排的嗎?”
許安指了指沿途歡迎的民衆和軍卒。
閻忠呵呵笑道:“這可不是我安排的,不過你要入城的消息倒是我傳出去的。”
“軍卒和警察确實是我安排的,但是是因爲迎接你的民衆實在是太多了。”
閻忠感慨道,看着夾道歡迎的民衆,許安在黃巾軍領内的民望随着時間的推移正在與日俱增。
蒙學堂、田稅、秩序的穩定,治安的恢複,公審大會,除惡掃奸,清除遊俠。
并州已非是往日之并州。
匈奴臣服,甚至連名字都被去除,烏桓歸附,上表稱臣,困擾并州多年的邊患已是不在。
閻忠開口道:“我還以爲你要明年才到晉陽,會在太行工坊多待些時間,我已經下令将鞍套式系架法傳授了下去,現在辎重隊已經全部在使用鞍套式的系架法了,倒是确實比原來的系架好上不少,四輪馬車的事情安排好了嗎,應該在試制了吧?”
許安無奈的笑了一聲,說道:“進去再說吧,華佗可是先往上黨郡去了,萬一感染了風寒什麽的,可不好醫治。”
“四輪馬車的我已經讓人試制了,圖紙都已經畫好了,現在太行山中的幾處秘密工坊正在制作之中,徹底完善之後,就可以用作軍用了。”
衆人一同走向府衙的大門,城外的人聲沒有平息,依舊還是處于鼎沸的狀态。
許安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一次鬧的動靜有點大啊。”
現在又是夜晚,又是人流聚集,一個不慎容易引起騷動啊,許安有心想讓人群散去,但現在這個情況,卻是也不好說。
閻忠倒是不以爲意,說道:“多派些人手,注意一下安全就好了,正好考校晉陽城新成立的警察部隊反應能力,不然都是些小打小鬧,根本看不出什麽。”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民心所向即爲天下趨勢,箪食壺漿以迎王師,善。”
閻忠目光炯炯,朗聲道。
“明公定鼎并州,北定匈奴,收服烏桓,借四州黃巾複起,掀起滔天之巨浪,天下莫能當之,并州民心已定,皆是心向明公。”
“大廈将傾,而我軍卻是聲勢愈盛,既然民心可用,爲何不用?”
“箪食壺漿以迎王師,明公知道并州人心已附,但是我黃巾軍之中有很多的人對于将來還是感到迷茫,他們覺得我們沒有能力推翻漢室,他們覺得我們沒有辦法赢得勝利。”
閻忠停住了腳步,停在了晉陽城府衙的門口轉過了身,看向還停留在街道之上的民衆,緩緩說道。
“所以,才要借着明公回城之際,宣告全軍,并州民心已向明公,并州民心已向我太平道,今日之事,将會傳遍并州,繼而傳遍天下。”
“我黃巾軍中迷茫之人将會不再迷茫,我黃巾軍膽怯之人亦将不再膽怯,我黃巾軍中之人,将會充滿信心。”
閻忠偏頭看着許安的雙眸,鄭重無比的說道。
“他們将會堅信,黃天之世必然實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