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平東南的官道之上一片肅殺之氣。
官道之上彌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樹林灌木之中本來應有的走獸和飛鳥早已是沒了蹤迹,整個林間和官道之上靜靜悄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彷佛這裏已經被世界所遺棄一般。
山風吹襲而來,卷起了無數的落葉和沙塵,漫天飛舞在官道之上。
張燕吃力的拄着雁翎刀,站立在殘破的營牆之上,隻是站立着,似乎都已經快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的身旁一衆黃巾軍的軍卒皆是神色晦暗,或躺或坐,所有人都出奇的沉默。
營牆上的黃巾軍的軍卒們沉默的抱着自己的兵刃,哪怕是袍澤的屍首就在他們的身旁,也沒有人去理會。
首日擊退了幽州軍的前鋒之後,劉虞便已經帶着幽州軍主力抵達了戰場。
在幽州軍經過了一天的試探性攻擊,大緻摸清了張燕軍的實力之後,便立刻向着張燕設在官道兩側營壘的發起了猛攻。
幽州軍的強悍遠遠高出了張燕的預想,經過了劉虞整編之後的幽州軍,根本就不是原先那些養尊處優的郡國兵可以比拟的。
尤其是幽州軍的兩名騎将更是給張燕造成了巨大的麻煩,兩千用來牽制幽州騎兵的并州義從,在兩日的鏖戰之中,傷亡了近五百多人。
如果不是這些并州義從的家眷族人都在并州,他們的生死存亡都要仰仗于黃巾軍的鼻息,隻怕是早已經是四散而逃的了。
兩日的鏖戰,張燕麾下五千步卒,已經死傷了近千餘人,大量的傷亡的使得黃巾軍的士氣幾乎跌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張燕麾下五千步卒基本上都是并州黃巾軍中的精銳,隻怕是要已經在幽州軍的猛攻之下徹底崩潰了。
在第二日時,劉虞就派出了部分禁軍,猝不及防之下,黃巾軍營壘瞬間便被打開了數個缺口,幽州軍看準時間,趁勢猛攻。
最後張燕迫不得己親自上陣帶着麾下的親兵,又拿出了暗藏的床弩,這才将戰局扭轉,勉強擊退了漢軍的攻勢。
今日已是鏖戰的第三天,臨平之戰爆發的第五天,十月二十七日。
就在黎明之時,幽州軍趁着破曉向着橫在官道兩側的黃巾軍營壘再度發起了猛攻,在騎兵的掩護之下,禁軍也吹響了進攻的号角。
在黃巾軍付出了兩百多名軍卒的傷亡之後,幽州軍終于是有些後繼無力,再度退回了己方的軍陣。
日上杆頭,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之上,卻沒有讓人有一絲的暖意。
張燕擡眼望去,官道之上,刀槍如麥穗,劍戟如麻林,漫山遍野盡是紅甲,無數漢軍的甲士列陣而立。
當先一杆火紅的大纛由爲矚目,大量紅色的旌旗林立在四周,如同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那杆火紅的大纛旗。
劉虞身着将校金銀飾物玄鐵甲,頭戴武弁大冠,罩袍束帶,腰配漢劍,端坐于高台之上,眉宇緊索,似在沉思着什麽,蓄着長髯的臉上,極少有笑的模樣。
四周将校林立,甲士成群。
助軍左校尉趙融,助軍右校尉馮芳兩人頂盔掼甲,罩着一身猩紅色戰袍,按着腰間的環首刀,靜靜的立于劉虞兩側。
雖然他們兩人身爲禁軍校尉,趙融原爲關融大夫,乃是涼州人,世家出身,馮芳已故大宦官曹節的女婿,但是兩人面對着劉虞皆是不敢托大。
劉虞身份尊貴,此前還被天子任命爲宗正府的宗正,聲望更是高的吓人。
馮芳身爲宦官集團的一員,對于劉虞自然言聽計從,而趙融雖是黨人,但是面對素有清名的劉虞也佩服非常,更是沒有怠滿一分。
兩人對于劉虞的命令,絲毫未打折扣,也沒有陽奉陰違。
劉虞在幽州的威望真的可謂是驚人,趙融至今都還記得,劉虞帶着他們一路北上,每抵達幽州一處城邑,都有大量的百姓前來迎接。
民心所向,正是如此。
劉虞天性節約,敝衣繩履,食無兼肉,遠近原本作風奢侈的豪族,甚至都被他感化而改變風氣。
對于劉虞,縱是頗爲高傲,和宦官一向不和的趙融也是甘受驅策,抛棄了于馮芬的争執,并力同心,共擊黃巾。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劉虞偏頭看去,果不其然,鄒靖已經登上了高台。
鄒靖渾身染血,抱着紅纓頂盔,龍行虎步的走了過來,身上的戰袍早已經被他解下,但戰袍之下的盔甲還是不可避免的沾上了大量的鮮血,那難聞的血腥味正是從鄒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幽州軍雖然經過了整編,衣架俱全,戰力強悍,但是張燕所率領的黃巾軍無論是戰力還是戰鬥的意志也都是屬于一流,戰鬥因此極爲慘烈。
鄒靖作爲前軍的主将,有時候都不得不親自上陣,還穩定軍陣。
并州黃巾軍的主力可并非是酒囊飯袋,一味的隻知道固守隻會失敗的更快,張燕作爲沙場的宿将,跟随着許安經曆了如此多的戰事,怎麽不知道這麽淺顯的道理。
因此張燕也安排了很多精銳的部曲從漢軍打破的營牆,或者是從營門處突然出擊,對漢軍進行殺傷。
雙方的傷亡都因此而劇增。
“禀将軍,‘蛾賊’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極,隻要不出意外,今日下午,我軍便然能戰而勝之,一舉擊破‘蛾賊’營寨。”
鄒靖走到劉虞的身前,先行了一禮,然後才恭敬的禀報道。
今天上午的攻堅戰之中,黃巾軍的反擊強度明顯的要低上不少,數次主動出擊,都沒有收到太大的效果。
經過了這些天的交戰,鄒靖也摸清了不少原本沒有了解的底細。
張燕在官道兩側設下營壘,因爲其擁有爲數不少,善射的匈奴騎兵,因此兩處營寨可以互相援護,漢軍并沒有辦法全力進攻,所能毫無顧忌安然展開兵力的地方其實比較狹窄,因此遲遲未能攻破營壘。
但是現在鄒靖已經有了破敵之法。
連番的猛攻之下,雖然急速的消耗着幽州軍軍将們的體力和銳氣,但是無疑也是在急劇的消耗張燕麾下的黃巾軍。
随着時間的推演,鄒靖明顯可以感覺黃巾軍士氣的變化還有戰鬥力的變化,以及黃巾軍防守的疲弱之處。
張燕親自上陣,這就是黃巾軍已經快要堅持不住最有名的證明。
“鄒校尉已有破敵之法?”
劉虞聽到鄒靖言之鑿鑿,終于舒展開了緊鎖的眉頭,連番的猛攻,不僅僅是黃巾軍死傷慘重,幽州軍亦是傷亡不輕,兩方都是精銳之師,黃巾軍還占據地利。
傷亡雖然沒有降低幽州軍如虹般的氣勢,卻是讓劉虞有些心憂,劉虞不能作爲主将最要緊的一點,就是他太過于仁慈。
一方諸侯仁慈對于治下的百姓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劉虞在幽州執政期間,幽州百姓多是能安居樂業,外族臣服,州内安盯,百姓也因此傳唱歌謠贊頌劉虞的功德。
但是若是身爲一軍之主将,卻容不得太過于仁慈。
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
将帥對待士兵能夠像對待嬰兒一樣,士兵就可以跟随将帥赴湯蹈火;将帥對待士兵能像對待自己的愛子一樣,士兵就可以與将帥同生共死。
但是,隻知道厚待士兵卻指使不動他們,隻知道溺愛卻指揮不動他們,士兵違法亂紀卻不能懲罰他們,這樣的士兵就像寵壞的孩子一樣,是不能用來作戰的
掌兵不是不能有仁愛之心,而是不宜仁慈過度。如果當嚴不嚴、心慈手軟、姑息遷就、失之于寬,乃至“不能使”、“不能令”、“不能治”。
許安雖然在衆人的眼中稱得上是仁主,但是連番的血戰,從屍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的經曆讓許安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用鮮血侵泡而得知的道理。
爲了達成一些目的,犧牲是必不可少的。
當看到一張又一張寫滿了陣亡軍卒的名單,看到一封又一封記載着傷亡的戰報之時,許安每一次都感到沉重無比。
但爲了能獲取勝利,許安可以狠下心腸,将麾下的軍将毫不猶豫的拉上前線,拉上絞肉的戰場,甚至親自沖鋒在前,黃巾軍沒有後路,太平道沒有後路,一旦失敗等待着他們的是比步入地獄還要凄慘的境地。
這幾日麾下軍将的死傷,讓劉虞一直是愁眉不展,連一絲的笑容都沒有。
不過好在劉虞意志還算是堅定,他知道如果他不能率先擊破張燕帶領的黃巾軍,被冀州軍捷足先登,對于那些四州的百姓來說,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正是這一決心,使得劉虞雖然因爲麾下軍将死傷而憂心,但依舊是較爲堅定,也沒有幹涉鄒靖的指揮。
而這幾日幽州軍的猛攻其實有一部分也要得益于劉虞,正是劉虞愛惜軍将,在每次戰後都親自前往軍中探視傷兵,又命人撫恤亡卒親屬,說是視卒如愛子亦不爲過。
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正因爲劉虞的舉動,幽州軍的軍将無不是感激涕零,甘爲效死,作戰之時争先而恐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