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牍所書一共有三條政令。
其一爲農田水利法:
派出專門的官員去各地掌管此事。
凡吏民能提出土地種植方法,指出陂塘、堤堰、溝洫利弊,且行之有效,可按功利大小給獎。
其二爲募役法:
廢除原來的民戶需要承擔力役、雜役、軍役等徭役。
黃巾軍治下全部采用雇人應役的辦法,雇員所需經費,由按戶分攤。
原來不用負擔差役的豪強、地主、世家,也要繳納役錢,稱爲“助役錢”,甚至承擔更重的稅錢。
其三爲征稅法:
前兩年,對于地主豪強土地收取三成,對于普通民戶隻收稅兩成,租借田地者收稅三成;開墾的荒地,無論富戶貧戶皆免稅一年。
第三年起,豪強、平民皆收取田稅三成,租田收取田稅四成,但田土越多,收稅越重。
地多者多納,地少者少納,無地者不納。
将所有農田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分爲三等,上田多征,中田照常征收,下田少征。
勘察田畝,由鷹狼衛、符祝、農政司、内務府四方判定,膽敢有惡意欺瞞田土,貪贓枉法者皆治罪。
楊績捧着手中的簡牍,隻覺得其猶如千鈞之重。
第一條農田水利法,并沒有任何的問題,不過多支出些錢糧罷了。
但這第二條,第三條,無疑于是豪強地主的身上割肉下食。
楊績雖然歸附在黃巾軍的治下,其家族在并州并沒有多少田土,但此令一出,楊家也肯定也要承擔一部分的“助役錢”。
但最重要的是眼下雖然黃巾軍軍力鼎盛,足以壓制境内的豪強地主,但這兩條政令一出,觸犯的可是天下豪強世家的利益,勢必會将所有豪強世家徹底的推到對立面。
錢财事小,若是黃巾軍敗亡,楊家隻怕是難以存續,楊績不得不爲自己的家族考慮。
因此不管是出于公事,還是私事,楊績都應該要選擇反對。
“明公。”楊績面色變幻,思慮着該如何用詞,畢竟許安積威甚重,“在下以爲第一條倒是可行,但第二條和第三條政令,現在頒布有些操之急也,并不怎麽合時宜。”
龐渤雙眉緊蹙,也是附和道:“我和文仲看法相符,雖然我軍現在取得一些優勢,但并非是碾壓的局面,就這樣逼迫着天下豪強世家走到我們的對立面,我軍将寸步難行,此法并不妥當。”
傅祁審視着簡牍上的内容,也是微微搖頭,勸谏道:
“明公應該是憂心錢糧之事,所以才想推出這三條政令,以途充實庫倉可對?”
許安點了點頭,黃巾軍中的錢糧随着軍隊的調動,還有各項政策的支出,真如流水一般。
“我以爲我黃巾軍天生便和大部分的豪強世家無法融合,本就是勢同水火之境,進攻河東、上黨兩郡之時,豪強世家的私兵甚至遠勝的正規漢軍。”
對于楊績和龐渤所言,這兩條政令一出,觸犯的是天下豪強世家的利益,會逼迫着天下豪強世家走到黃巾軍的對立面,許安也曾考慮過。
但黃巾軍并沒有大義的名份,又屬于農民起義,至今爲止,根本就沒有任何郡内一家豪強願意投靠黃巾軍。
楊績、傅祁、龐渤三人是因爲涼州叛軍的威脅,還有閻忠的盛情邀請,加上看中了黃巾軍的潛力,願意加入黃巾軍博一博錦繡的前程。
至于閻忠,他雖然是涼州的名士,但和一般歸屬于漢室的那些豪強世家不同,他野心勃勃,看出了漢帝國的軟弱無力,想的便是取而代之,獲取從龍之功。
許安聲音微沉,言道“豪強世家本就在我等對立面,又何來逼迫一說?”
“富者田連阡陌,竟少納錢差,貧民地無立錐,反多征徭役?”
既然不能依靠豪強世家,那麽不如頒布政令收攏民心,依靠群衆依靠民衆。
将黃巾軍的利益和普通民衆的利益徹底的捆綁的在一起,開啓民智,發展壯大,走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道路。
“世家豪強有千年的底蘊,百年的收藏,大量的人才,這是普通的民衆遠遠不能及的,這我知道。”
許安緩緩擡頭,眼眸之中似鋒芒乍現。
楊績、龐渤兩人感受到許安銳利的目光,心中皆是不由的一驚。
許安按住案牍,緩緩言道:“一人之聲,聲若蚊蠅。”
“十人之聲,已是人聲鼎沸,百人之聲,卻能振聾發聩。”
“吾輩雖無強兵、巨财,卻有天下之衆!萬千民衆之聲,必可撼天動地!”
許安話音落定,房舍之中卻是寂靜了下來,幾乎落針可聞。
傅祁沉吟良久,先行了一禮,言道:“明公言說豪強世家本就在我軍對立面,恕在下不能苟同。”
許安有些疑惑,卻不知道傅祁爲何如此言說。
“楚漢相争,昔日高祖斬白蛇起義,距今已過數百年,漢室柢固則生長,根深則視久。”
“天下局勢未民,漢室氣象未見明衰,多數之人自然仍舊心向漢室。”
“僞帝明言,入太平道者死罪,更有可能牽連宗族,因此投效之人,自然少見。”
傅祁放下簡牍,看到許安露出的傾聽之色,于是繼續言道。
“漢室衰微,此前僞帝下诏,廢棄刺史改置州牧,放開了權柄,朝中野心勃勃之人盡皆以巨财欲要購買官爵。”
“天下大亂在即,群雄并起之時,定然也會有豪強世家如同我們三人一般,将賭注壓在黃巾軍之中,明公此三令,卻是無疑是将大部分願意投效之人拒之于門外。”
“現今明公統轄并州四郡,河東半郡之地,但民不過百萬,圖謀發展,若是豪強世家反抗過甚,州牧權柄日重,若是再借重世家之力,隻怕是難以發展。”
許安也因爲傅祁的話陷入沉思,傅祁所說的這幾點他确實沒有考慮到。
傅祁微微躬身
“在下以爲募役法、佂稅法兩法,須略作修改。”
許安誠懇的言道:“傅公請講。”
傅祁再行一禮,言道:“其一募役法,在下以爲錢财我軍并不缺乏,明公因田土之事,派遣狼衛鎮撫使魏律前去河東郡,定然可以再收繳部分錢财。”
“‘助役錢’可暫不征收,依靠我軍财政,完全可以負擔。”
“其二征稅法,在下以爲,豪強地主不應該區别對待,田土多者也不應該多佂稅收,一視同仁即可。”
“若是明公想要多征收其田稅,可以略微降低上田标準,此法不會引起太大的抵抗,又可以增加财政收入。”
“等到時機成熟知識,再行明公今日之政亦可,治大國若烹小鮮,明公不宜過于焦急,我軍民不過百萬,軍不過十萬,以小伐大,實力強盛之後再做圖謀。”
“聽傅公一言,勝過讀書十載,此事确實當緩緩圖之。”
傅祁所言确實頗有道理,許安慎重思索後,還是點頭答允道。
此時的豪強勢力太過于強大,而黃巾軍的力量卻相對天下豪強世家而言相對薄弱,确實不宜逼迫太甚。
若是天下豪強世家皆是同仇敵忾,先行攻伐黃巾軍,那麽就算許安通天之能,恐怕也隻有敗亡一途。
爲今之計,最好的便是溫水煮青蛙,先一點一點的從豪強世家的口中将一些利益搶奪而來,積蓄力量。
暫時藏拙,不露太多的鋒芒,讓涼州,還有後續幽州的叛軍,吸引漢軍和群雄的火力,這才是取勝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