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從雲了側殿,外面的風有些大。
“快到夏天了”看着外面的夜色和燈火,太原城雖大,卻遠不如南方的城市繁華。
“官家,咱們秋天不到就能回去吧。”身邊的親兵道。
“那肯定,不然你想在這過年。”史從雲說着接過魏敏遞上的書信。
春末的風呼呼的吹着,穿過屋頂的鸱吻,發出一陣陣嗚咽之聲,像是女人或是孩童的哭訴,“鬼玩意兒,明天讓人拆了。”史從雲不爽的說。
“官家,那是龍王爺的兒子,會吐水滅火哩。”
“老子還是龍王爺呢,不認這兒子。”
衆人笑起來,随後道:“尊令,明天就叫人拆了這龜兒子。”
史從雲招手,遠處星星點點,魏敏小心掌着燈過來,爲他照亮,來到這個世界那麽多年,他終于習慣黑暗,一開始是極度不适應的。
史從雲原本心情大好,馬到功成的喜悅,八面威風的得意,定亂天下的快意,美人相伴的舒暢,原本覺得到了人生巅峰,膨脹得不得了。
結果如今一看這份秘密來信,頓時那些膨脹一下便縮回去,心裏快速涼下來。
衆人見他臉色不對,都沒有問,衆多親兵卻都下意識把手放在刀柄上,“官家.”
史從雲搖搖頭,“你們退下吧,把小黃花叫出來。”
衆人紛紛退下,不會兒小黃花出來,手來拿着漂亮的雪白貂皮鬥篷披在他身上,“阿郎。”
史從雲拉着她的小手,心才安甯一些。
“阿郎,你心裏煩惱麽?”小姑娘歪着腦袋問,别人是不敢這麽問皇帝話的。
史從雲摟住她,哈哈笑道:“嗯,不過你陪着我就煩了。”
“那我一直陪着你,永遠也不走開。”
史從雲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如果天下人都像你一樣純真,我就不會煩惱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點頭。
“不過那樣也不好,你就不算朕獨一無二的寶貝了。”
史從雲說着歎了口氣:“其實我早想過那麽一天,所謂秦皇漢武并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小姑娘沒聽說過秦皇漢武,隻是安靜的聽他說話。
其實人們對皇權是有很大誤解的,特别是受影視劇等的影響,中國數千年,做過皇帝或者一方諸侯領袖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要集權到秦皇漢武的程度非常困難,說他們是千古一帝确實也不爲過,因爲很少有人做到。
秦始皇滅六國自不用說,而漢武帝雖然叫武帝,但其武功卻少有人知道,隻知道他打敗匈奴,漠北無王庭之類的。
其實中國的核心版圖有許多都是武帝時期納入漢朝統治的,南面和西南的廣東、廣西、福建、越南北部,雲南,貴州部分;西北甘肅,甯夏,陝西北部,内蒙部分,朝鮮半島中北部等。
相較于秦始皇時期,武帝開拓的新疆域已經超過一個秦國,也正因爲這些武功和政治手腕的相輔相成,才成就了他的權勢,他的威望,他的集權。
而曆史上九成九的領袖,皇帝等,是做不到的,一旦某個封建王朝擴大到一定程度,必然會遇到一個很大的問題和瓶頸,那就是皇權和相權的沖突。
沖突不合适,應該說達到一個平衡點,雙方相互制衡。
而如果要深究,說相權也不準确,宰相們隻是代表,更加準确的說法是官僚集團與皇權達到平衡。
帝國時代,當皇權與官僚的權力達到平衡時,國家也差不多就到頂了。
隻有極少數的皇帝能夠打破這種枷鎖,漢武帝靠的就是他的龐大武功功績強勢獲得話語權,最終才壓制官僚集團,打破官僚集團的束縛,成了爲所欲爲的漢武大帝。
這樣的皇帝,數千的曆史裏也很少見,更多的要麽妥協,要麽艱難維持平衡,還有些則是李存勖類似的下場。
随着秦國的擴張,官僚集團的壯大,史從雲也越發感受到了這種壓力。
或者說他早有一些預感,曆史看多了,其中很多邏輯就清晰起來。
大梁的情況,百官們看似是針對皇後,其實是沖着他這個皇帝來的,或者說皇權。
史從雲自己隻看了一會兒,很快明白這件事的本質,闾丘仲卿爲什麽要給他發密信。
官僚集團想從皇權中爲自己争奪更多的權力和利益,由此才引發李谷和闾丘仲卿的争論,那隻是一個借口,點燃柴薪的火種而已。
他們爲什麽要在這時鬧出這樣的動靜,道理很簡單,因爲自己這個皇帝不在京城。
官僚們以爲自己要去打太原,太原那麽難打,一時半會拿不下,短時間内回去不了,如此大好機會,朝中如果能逼迫皇後妥協,等天子回朝很多事已經水到渠成。
絕大多數皇帝沒法和大多數官僚對抗,天下那麽多事,那麽多人,不可能全部皇族去做,皇帝去管,必須依賴龐大的官僚集團。
史從雲歎口氣,道理其實他都懂,他畢竟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才,讀書時候老師還誇他國家棟梁,雖然後來也沒怎麽棟梁起來就是。
但他向來是覺得自己是國家棟梁的。
明白問題和解決問題,中間往往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心裏理性的思考過這件事。
官僚們一點不盼着他死,大緻上反而會希望他活得更好,隻是在此前提下,要爲自己截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什麽要防皇後成武則天,什麽防止官家沉迷美色,爲國家,爲江山社稷考慮之類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話。
他搶周憲,搶花蕊的時候怎麽沒人出來說話?都是爲利益盤算罷了,非要套上一層忠孝仁義的外皮,這是受了儒家的影響。
作爲受過科學教育的棟梁青年,他自然也不會對官僚集團做什麽道德譴責,痛斥人性醜惡之類的,那和幹什麽事都隻會張嘴就冠冕堂皇的忠孝仁義那些官僚也沒區别,智商都被他們拉低了。
他認真思考過,這事是符合邏輯的,可以用數學的博弈來解釋。
模拟一個簡單的博弈遊戲:
先假設社會有a、b、c三種人,他們共同分100财富。
三種人各自提出自己的方案,話語權方面,a先提議,b第二,c最後。
且當其中一方的提議沒有獲得半數以上同意時,則會被殺;如果獲得半數以上同意,則按照該規則來分配财富。
三種人都遵循絕對理智,人性本惡兩個條件。
在這樣的遊戲規則下,不少人都覺得優先話語權的a很危險,因爲a第一個提議,一旦b和c等a開口就反對豈不是死定了?
其實不然,隻要b理智,他就明白絕不能讓a死。
如果b和c都不同意,導緻第一個說話的a被殺,那第二個說話的b無論如何都會死。
因爲隻要c不管b說什麽都反對,b就沒法獲得半數以上同意,又因爲人性本惡,c不會放過b,結果肯定是b被殺,c得全部的100财富。
這個結果話語權在第二的b是十分明白的,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讓a死,a死他也活不成。
所以不管a說什麽,b都會完全贊成,隻有支持a他才能活。
這件事a也明白,所以a一定會把所有财富據爲己有,因爲b會支持他,加上他自己支持率超過一半,毫無懸念,而c說什麽完全不重要。
分配結果是a:b:c=100:0:0
當人增加,變成s、a、b、c四種人分配财富,還是依次說話,這時s有最優先話語權。
他隻用按照s:a:b:c=98:0:1:1來分配就能通過。
因爲b、c明白,如果s死,則局面重新回到a、b、c三人分100财富的情況,他們都是0,一無所有。
而s活着,給他們每人1,至少好過一無所有,所以隻要s給予任何财富與b、c,他們都會同意,而中間的a會一無所有。
在帝國制下,s就類似皇族,b、c則是底層民衆,中間的a就是官僚群體。
這就是數學上的博弈。當然,這隻是建立在理想模型下的博弈,現實中情況更加複雜,皇帝對官僚是依靠的,又是防範的。
所以理智的皇帝都明白皇權得以保證的終極奧秘就是拉攏底層百姓,防範和利用中間的官僚。
皇帝的權術,史從雲有自己的理解,科學的理解。
大梁城裏的事,就是官僚想爲自己争利鬧出來的,他腦子轉得飛快,靜站立在夜色中,努力思考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這并不是一件好做的事.
忻州北面,大道上煙塵滾滾,大隊人馬連成長龍,戰馬嘶鳴,人影錯落。
大隊騎兵正沿着山谷的平地往南走,往後一直看不到隊伍的盡頭。
走了一會兒,領頭的大漢停下馬來,他身着漢人官袍,沒有着甲,他遠遠指着西面的村子,用契丹語說道:“派人去問問,這裏到了哪,離忻口還有多遠,快去快回來!”
很快領命的人就打馬去了。
下令者正是遼國南府宰相耶律沙。
太原告急的求救信大緻十來天前送到遼國上京,當時朝中發生了争吵,有人認爲史從雲太厲害,而他們前年才損兵折将,沒有精兵可以救援,北漢保不住。
有人認爲丢了太原,以後他們再沒有辦法和南面對抗,無論如何都要保北漢。
雙方各有道理,争吵半天還是沒有結果,最終還是出兵派占據上風。
雖然兩年前兵敗的心理陰影還在,雖然說起史從雲的名字依舊會讓不少人不寒而栗,可如果不救北漢,沒了太原,以後他們就要被堵在雁門關外,失去對河東的控制,對河中、河北和中原的威脅也大大降低,再難以威脅秦國,也沒有機會南下中原腹地劫掠。
那樣的局面是遼國難以接受的。
于是最終朝廷上還是出兵救援太原的聲音占據上風。
也有不少人在朝堂上說了,救援太原并不會一定要與史從雲開戰,畢竟北漢的兒子皇帝求救信裏寫得清楚,史從雲禦駕親征,那是國中很多人擔心的最大原因。
所以有人安慰,隻用出兵越過忻口,逼近忻州就能讓秦軍撤退,秦軍就算再厲害,也會怕兩面夾擊的風險。
太原本來就是金城湯池,到時太原守軍在内,他們的援軍在外,秦軍稍有不慎就會被兩面夾擊,他們見局勢不利,應該就會撤軍。
這個說法說服不少人,隻是當讨論起領兵人選的時候,朝堂上一下寂靜了。
若是以前,這樣的大任十有八九會落到南院大王耶律撻烈身上,但他兩年前已經被秦國皇帝史從雲抓了,陛下派來使者去大梁,請求以黃金和美女換人,但秦國沒有答應。
最後,這令人不安心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南院宰相耶律沙的頭上。
對此耶律沙倒是沒有推辭和畏懼,史從雲雖然被蕭思溫等人說得如何如何厲害,在他看來也不過是運氣好些打了場勝仗的小輩。
蕭思溫乃至陛下十有八九是作戰不利,所以想通過誇張對手的強大來推脫罪責。
再說這次他們并不是去找秦軍決戰,而是去解圍,隻要威脅逼迫他們撤軍就可以。
而南京留守蕭思溫也給他派了一名将領,領了一千兵來,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耶律斜轸,他在國中身份尊貴,他的爺爺耶律曷魯是疊剌部人,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機的同族兄弟、心腹大臣。
是皇族親貴,他也不敢怠慢。
路上還有各部族軍過來彙合,當大軍到達代州附近時候,已經有一萬餘人,後續還有人來。
耶律沙心想,這時太原還在堅守,等他大軍到了忻州,秦軍應該就會撤退了,太原城下的決戰不會有,頂多是南下路上小股部隊的阻擊,那才是他準備打的戰。
因爲等他們到了太原城外,秦軍就會被兩面夾擊了。
隻要他突破防線到達太原外圍就算成功,回去就是一件大功,就能更進一步,朝廷裏的人膽小如鼠,鼠目寸光,反正就是草原上的老鼠,這樣的美差還不敢接。
正想着,斥候回來告訴他,西面的村子裏沒人,漢人早跑了,不過西南面的大道上發現了敵軍的斥候,見他他們之後立即掉頭走了。
耶律沙頓時提起精神,來了,那肯定是太原北面的秦軍阻援部隊,不讓他們通過馳援太原,好讓城下的秦軍專心攻城。
隻要他們快速打過去,就能爲太原解圍,殺過去!他心裏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