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外圍建起羊馬城,做出要守一下的樣子,大軍并沒有急着攻城。
所謂羊馬城是守軍在大城城牆外再建的臨時城牆,攻這種大城并不是一蹴而就,一下就能沖到城下,守軍會以外圍的壕溝,護城河,和羊馬城,層層抵抗,組織防禦,所有的都打過去,才會到城牆下。
不過這些都不能倉促,要早有準備,當年壽州作爲大城外圍的羊馬城就幾乎沒怎麽建,周軍直接打到城下,因爲李谷作爲前鋒打得太突然,劉仁贍來不及。
成都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但建起的羊馬城也有明顯趕工的迹象,東面幾處的木質框架有搖搖欲墜的嫌疑。
羊馬城上士兵數量也不多,可以看出城中抵抗意志沒有那麽堅決。
史從雲心裏有些遺憾,他的大炮因爲太沉重,被丢在北面沒拉着南下,不然這時候可以對着外圍的羊馬城打幾炮,試試威力。
裏面的城牆肯定不用試,但外圍羊馬城可以打打看。
這是他比較放松了,比起一路的奔波,到了成都城外頗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成都和他後世印象裏的成都天差地别,唯一不變的是一到這裏下意識就像安逸下來,每天去公園裏吹吹牛,下下棋,泡壺一壺茶水可以喝到傍晚。
天下太平,萬事無憂,這裏就是天堂。
但史從雲很快搖搖頭,他見識多,曆史知道的多,趕緊告誡自己,不能有這種想法。
如果天下四分五裂,蜀地的悲劇肯定還會重演,富饒的蜀地在戰亂時代就像一個沒法保護好自己的絕色美女,誰都想伸手。
碰上劉備、諸葛亮、王衍、孟昶這樣的,蜀地算運氣好。
孟昶懂孔孟教化,前期也爲百姓謀福,再怎麽壞不過是驕奢淫逸,盤剝财物,腐敗成風;
清末、民國時四川百姓被盤剝得骨頭都快沒,修鐵路的稅收兩百多遍鐵路沒個影,交稅交到九十年後,跟外國借的貸款被宋家吞了,萬幸至少大多數人還在
如果遇到明末那樣大規模屠殺的情況,人沒了。
史從雲看着面前的成都古城,一時間思緒萬千,心裏想之後要如何處理蜀國的問題。
小黃花換了他的衣服,女扮男裝,戴着一頂竹鬥笠,乖巧跟在他身邊。
她很很勤勞,史從雲讓她在大帳裏待了一天,等回去的時候她把整個帳篷打掃得幹幹淨淨,他原本散亂的衣物都被疊好放在箱子裏,平時亂丢的書籍和筆記也被整齊收拾好放在旁邊的書架上,桌椅擦得一塵不染。
平時那些臭烘烘的衣物都被小姑娘拿到附近的溪水裏洗個幹淨,全晾曬在外面。
史從雲頓時覺得自己的中軍大帳,一下就像野外小别墅了。
平時他不願待在大帳裏,喜歡出來溜達,開會也是天氣好就在野外就地開,就是因爲自己這個大帥的中軍大帳實在太亂太髒。
平時行軍艱苦,那麽多東西要帶,多數時候都是符昭願帶着一夥親兵負責幫他帶東西,等到了地方立即搭帳篷。
不過一群打仗的大老爺們有個屁講究,戰事又忙又緊急,什麽都是将就,髒亂,汗臭味腳臭味混在一起,隻要晚上能睡覺就成,大家都覺得正常,史從雲也不是個講究的人,也覺得無所謂。
結果小黃花一來,反倒變樣了,連符昭願來見他都一驚一乍,生怕自己靴上的泥把幹淨的大帳弄髒了,連去溪邊洗了靴濕漉漉的才敢進來。
史從雲也第一次打仗有了旅遊的感覺,心裏對蠻子小姑娘更喜歡了,就時時把她帶在身邊,教她騎馬。
由于沒有受到禮樂教化的熏陶,小黃花更加直接純真,沒有那麽多繁文缛節,像趙侍劍的傲嬌就是知書達理給她慣的。
小姑娘就直接多了,史從雲問知不知道她爺爺爲什麽非要她跟着自己,小姑娘直接說,“爺爺說你是個天大的人物,如果不能讓你高興,我們兩百多個村寨就有天大的災禍。”
史從雲覺得這些老頭說得太過了,不過想想他們的遭遇又表示理解,他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帶善人,可别人不知道啊。
這時候潘美,黨進,王全斌分别騎馬過來向他彙報事情,馬蹄子踩得泥草翻飛,在他二十步外停下,随後親兵引着三人過來向他彙報事情。
史從雲給三人安排了不同的任務。
潘美負責安置外圍百姓。
黨進則率兵招降或者擊敗外圍還在還在抵抗的零星蜀軍。
王全斌負責全部攻城軍隊部署
史從雲讓潘美去趕成都附加的百姓暫時離開。
這沒辦法,他不可能約束三萬大軍的每一個人,最好的辦法還是讓最靠近成都城居住的一千多百姓暫時遠離軍隊,給他們時間帶上短暫生活用度,去親戚家或者安置道外圍的營帳中去。
同時也讓潘美去周圍各個村鎮巡回遊說,告訴百姓不要驚慌,生活繼續,不要靠近成都城就行。
如果真起搶掠百姓的事,從唐中晚期到整個五代十國這一兩百年來,吃虧的九成還是百姓。
直到趙匡胤才做出改變,趙匡胤有一次因爲士兵搶百姓的女兒妻子,一次性斬首一百多個兵,下了狠手。
史從雲心裏也已經下了同樣決定,他在六年前伐蜀時就殺過,但很少。
如果這次還出事,他也要拿得出魄力才行,不然中晚唐到五代以來的風氣不會改。
當年唐朝皇帝請黨項人幫忙平叛,條件就是讓黨項士兵劫掠洛陽;郭威黃旗加身建立如今大周,條件就是讓麾下士兵劫掠大梁三天;官家發兵打淮南,前鋒悍不畏死力戰破敵,條件是讓前鋒大将趙晁等人帶兵劫掠當地百姓;曆史上王全斌六十六天滅蜀之後放縱士兵劫掠等等數不勝數。
風氣早就在,百餘年來已成慣性,沒有魄力,不殺人肯定是改不回來的。
百姓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其實那不可能,世界很殘酷.
燒殺搶掠無數的趙晁現在年紀大了,依舊好好的坐着高官,富貴榮華在河陽養老,因爲他能打。五代的很多吃人狂魔都是善終,這些事大家習以爲常。
史從雲心裏其實也不希望有人撞到他刀上來,大家都是爲他拼命的兄弟,但這次他心軟了,往後隻會約束不住。
“大帥,咱們要不要打一下,使者都去兩天了還不給點反應,我看對面毫無戰意,咱們至少把羊馬城打下來,讓他們知道厲害。”王全斌建議。
史從雲想了一下,看向潘美和黨進,“你們兩有什麽建議?”
黨進搖頭:“某是個粗人,隻知道打仗,大帥要打叫我就成,哪知道那麽多狗屁事。”
潘美則看了一眼遠處的成都城:“某同意王将軍的說法,外圍的羊馬城可以的打,而且看起來很好打,不過不能幹打。
某建議先再派使者去,告訴城裏的蜀國皇帝,咱們兩日後攻城,這樣能逼一逼他,而且外面的羊馬城好打,最能吓人。
如果真打城牆,萬一狠話放出去,一時拿不下反而會增長他們堅守的決心。”
史從雲點頭:“你們說得有理,再派個使者去吧。”
使者是有大風險的,不過也是能立功的職業,史從雲手下有一堆文官,既有随軍的樞密院官員,也有他王府手下的文秘類官員,還有朝中随行官員。
史從雲召集他們過來,下令讓找個使者出來,結果一時間大家都猶猶豫豫,沒人敢站出來。
随行大軍的朝廷大官員其實很多,宰相級别的如樞密使魏仁浦,中書侍郎王溥,之下的還有一些翰林院學士和各部候補官員。
史從雲的意思是讓他們跟着大軍見見世面,别讀書讀傻了。
後周和宋初的很多文人都是能文能武,既有學識又有本事和魄力的,原因就是很多人都跟着皇帝或者大軍打過仗,見過世面,知道世間殘酷。
現在他有些失望,雖然現在進入成都确實危險,但沒想到這些讀書人中沒一個敢站出來。
“罷了,我看你們也就這點本事。”
史從雲說罷轉身就走,準備從軍中找一個去傳話,軍人不會說話,但敢進去的肯定不少。
就在這時有人在身後道:“回禀秦王,下官願前往。”
史從雲回頭,站出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士,他身材有些幹瘦,山羊胡須,現在天氣逐漸開始炎熱,史從雲都換了一身楚服,他卻還是長袖官服,一絲不苟。
史從雲知道這個人,判大理寺事窦儀。
大理寺大體相當于現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獄案件審理。
窦儀原本還是工部尚書,但官家去世後,史從雲想扶持工部以對抗軍頭,所以就把他的工部尚書去了,讓他專心管大理寺的事。
這次讓他随軍,是怕軍中出違法亂紀的事情,而史從雲已經下了殺心,普通士兵還好,如果是中高級将領都是朝廷官員,需大理寺随時裁決。
“你不能去,我有别的事要你做。”史從雲立即否決。
沒想到窦儀沒有退下也沒有讓步:“秦王身爲三軍統帥,既然已經下令怎麽能轉瞬更易,下官願意去,請秦王準行。”
史從雲想了一下,或許他是文人要面子,自己剛才的話傷了這些文臣的自尊,不過他沒臉皮,也不怕什麽。
于是給台階:“某收回剛才的話啊,我那是一時口快,你們中還是有朝廷的股肱之臣的,敢于擔當,這件事到此爲止,窦少卿你不必去了。”
“大帥!三軍之前,說話豈能如此兒戲。
身爲三軍統帥,号令既出,就不能輕率更易,這讓下面的人如何執行?
何況數萬人在此,若上面說話無定數,下面就有成千上萬的人疑惑不知所措,就會方寸大亂,進退失據。
大帥既然下令,就是逼,就是殺人也該強令一人進去!
臣爲本是以身全秦王,奈何負我,今日無論如何請答應入城。”沒想到窦儀不但不同意,還把他批評教育一番。
史從雲一時愣住。
旁邊官員方才不積極,這下倒是連忙出來批判起窦儀來,說大帥是爲他們考慮,窦儀不識擡舉等等。
旁邊的幾個武将也不開心,黨進直接急吼吼道:“哪來措大(對窮酸書生的侮辱叫法),敢對大帥指手畫腳!”
史從雲擡手制止黨進,心裏也詫異,可又一想這窦儀的話其實有道理。
再想他是主持大理寺的,主管全國刑獄的事情,有這樣的品質反而更舍不得他去了。
史從雲便道:“窦儀,你說得很有道理,批評的也很到位,我會考慮改進;不過你是個人才,本王還有重要的事讓你去辦,你去不合适。”
沒想道窦儀還是不讓步,挺直腰杆拱手立在那:“秦王,法不容更,令不輕改,如此才能上下通順,各司其職,令行禁止。
有規矩才成方圓,話已經出口,令已經下了就不該輕率,今日我不入城,往後誰聽号令。
秦王有寬仁之心是好,可要分時候!”
這下話說得更重了。
幾個武将都皺起眉頭,旁邊幾個文官都吓得不敢開口了,有人小聲嘀咕:“秦王做事,容你指手畫腳!”
史從雲惱火,不耐煩道:“你們可給老子閉嘴吧,我和窦少卿說話,你們插什麽嘴,誰再說話誰去成都城。”
這下全閉嘴了,史從雲轉頭看向窦儀,他還杠在那不願走。
史從雲算是有些了解窦儀這個人,不愧是管大理寺的。
無奈對窦儀說:“看來本王攔不住,那你去吧。
告訴孟昶趕快投降,某不等他,這樣他能去大梁做個安樂公,孟家和百官都可以保全。
如果不投降大軍三日後開始攻城,城破之日他們都是階下囚,再想别的就癡人說夢。
如果他對你有歹意,告訴他若敢動你一下,某讓他們孟家雞犬不留!”
史從雲說了句狠話,這句話是發自内心的,因爲這窦儀他着實看得上,偏偏這人又頭鐵。
窦儀點頭,随即和黨進一起去準備了。
孟昶敢動使者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不想活了,但畢竟還有風險,萬一孟昶吓傻了呢。
成都城内皇城大殿,金子紋飾的廷柱熠熠生輝,白玉石磚鋪的台階依舊明亮,蜀繡錦緞的大量帷幔簾子精緻漂亮,連上方的寶座也是有金玉龍紋飾的。
不過朝堂上這時候卻沒幾個人,孟昶肥胖的身軀擠坐在上方,大殿裏彌漫一股說不出的氣氛。
光看下面的朝臣就稀稀拉拉,這樣的緊要時候,不少人居然請了病假或以各種理由不來上朝。
孟昶臉上的肥肉發顫,悲恸怒斥:“你們這個說自比諸葛,那個說有退敵良策,如今才兩個月,史從雲怎麽就打到成都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