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沒見,你長高了。”淩緻遠棱角分明的臉上帶着微笑,伸出戴着白手套,想要摸摸淩安的頭。
但淩安淡漠的眼神盯着淩緻遠,身體微微一側,避開了他的手。
淩緻遠也不惱,語氣溫和地問道:
“爸媽和小萱在醫院嗎?我們要不一起過去吧。”
“這個點,他們應該已經回家了。”淩安面無表情。
“這樣啊,那我們回去吧。”淩緻遠顯得很随和。
兩人一個面帶微笑,一個面無表情,靜靜地朝着車站外走去。
“這一年,你在學校過得怎麽樣?考試有把握嗎?”淩緻遠主動和淩安說起這一年的經曆。
“還行。”淩安依舊是用淡漠的語氣回答。
淩緻遠笑了笑,但總歸顯得有些尴尬。
“時間不急的話,我們走過去吧,我想看看遠陽市這一年的變化。”
淩安沒有作答,隻是朝着前方走去。
被落在身後的淩緻遠愣了愣,旋即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兄弟二人就以這樣的氣氛在大街上一前一後的走着,但有時淩安會停下來,感覺到身後的淩緻遠有跟上他,才繼續前行。
“小安,等一下。”淩緻遠突然叫住了淩安。
淩安轉過頭,用眼神詢問着淩緻遠。
“我想……去紀念碑那看看。”
……
在紀念碑前祈禱了一會兒,淩緻遠感慨地看着紀念碑下方那一串串人名。
淩安知道,那些人名,是從遠陽市出去,犧牲在火星戰場上的光榮軍戰士的名字
“上面有些人,是我知道的。”淩緻遠有些感傷的說了一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淩安感到自己一直忍耐着的情緒,因爲淩緻遠這一句話險些失控。
“我真怕你的名字哪天會出現在這上面,然後晚上做夢聽見你在那兒後悔。”淩安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甚至在淩緻遠聽來還有些調侃他的意味。
淩緻遠愣了愣,旋即笑笑。
“那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你就這麽想當英雄?”這句話出口,淩安的語氣終于無法再保持平靜。
“你知不知道,爸媽有多爲你擔心?雖然他們不說,但你作爲長子,就不能體諒一下他們?是,你加入光榮軍,是緩解了我們家的經濟壓力,但誰知道哪天就收到你的陣亡通知?你就不擔心爸媽會挺不住?”
此時臨近中午,大多數人都回家準備吃午飯,紀念碑這裏的确沒什麽人,這讓淩安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緒。
淩安不會忘記,當初淩緻遠執意要加入光榮軍,一向不罵人的父親,當場破口大罵,随後又哭着求淩緻遠别去。
但當時的淩緻遠,什麽都沒說,毅然而然地登上了列車。
“那麽多戰士,那麽多英雄,缺你一個?還有小萱,即使每天都裝作一副開心的樣子,但她比誰都要擔心你的安危,你想過她沒有?萬一哪天你死在火星的消息傳來,你讓誰來承受這份壓力?”
“小安……”
“你要是哪天死在火星,你讓我們怎麽舍得……”一向堅強的淩安,此刻竟然有些哽咽。
“淩安!”淩緻遠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他盯着淩安,正要說什麽,卻見淩安深呼吸一口氣,再度恢複了淡漠。
“爸媽需要長子,小萱需要大哥。有什麽理由,你留着對她們說吧。”
這讓淩緻遠想說的話梗在了喉嚨裏,看着轉頭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的淩安,淩緻遠捏緊了手,輕輕歎了一口氣。
“爸,媽,小萱!”
進了家門,淩安似乎忘掉了剛才的那些話,帶上了笑容。
“哥!”
淩萱從入門的擋光闆後探出頭,看到了淩安和他身後帶着微笑的淩緻遠,雖然早就知道,但依然驚喜地撲了過來。
“大哥!”
淩安帶着笑容看着投入淩緻遠懷抱的淩萱,看着她那依賴眷戀的表情,感覺到内心的柔軟被觸動。
給淩緻遠使了個眼色,淩安快速換好鞋子,走進了廚房。
“媽,我來幫你。”
而淩緻遠這邊,寵溺地刮了刮淩萱的小鼻子,将這丫頭抱了起來。
“我們小萱長成大姑娘了。”淩緻遠笑道。
目光掃過淩萱的手臂上,有一些細小的針孔,淩緻遠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些,旋即恢複正常。
“好了,放開我吧,都十七歲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大哥!你怎麽和二哥說得一模一樣!”小丫頭不滿地哼了一下。
剛剛進入客廳,父親就從書房中走出,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是有些掩蓋不住的欣喜。
“回來了,先坐坐吧。”
“爸。”
淩安趁着幫母親做飯的空暇,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客廳。
淩緻遠此刻正與父親一起,聽着小妹淩萱的唠叨,然後從他的手提包裏,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讓淩萱驚喜不已。
這不是挺好的嗎……爲什麽不能一直這麽下去?
“小安,拿盤子,菜起鍋了!”
淩安一下子從自己的情緒中回轉,将盤子遞給了母親。
于淑婉接過盤子,臉上帶着止不住的笑意。
這一頓午飯,一家人包括淩安在内,都是笑盈盈的。
于淑婉給淩緻遠夾了一筷子菜,然後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緻遠啊,那個,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可以申請一下……”
淩緻遠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淩安,旋即笑道:
“媽,這次是晉級假期,從我自太空天梯那下來算起,十天後必須回去。”
淩緻遠自然知道母親問的是什麽,但他沒辦法,這是規定。
“那你還有多久可以退役?”淩向明皺了皺眉,問道。
“爸媽,你們放心吧,我已經是C級了,沒那麽容易回不來的。”淩緻遠沒有正面回答。
看得出于淑婉還想說什麽,但淩向明朝她微微搖頭。
而淩萱出奇地沒有像上次淩緻遠出發前那樣哭鬧,隻是安靜地吃着自己的飯,不知道再想什麽。
飯後,淩安正在自己的房間内自習。
“爸,媽,我出去一下。”淩緻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片刻後,淩安的房間門被敲響。
“小安,有沒有興趣跟我出去走一走?”
淩安放下手中的書,淡漠地開了門。
“你想去哪?”
……
笃笃笃!
輕輕敲了敲門,淩緻遠帶着淩安在門外等候主人開門。
吱啦——
門開了,一個婦人從門後探出頭來,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好,請問你找誰?”
“您好,我是淩緻遠,卓宇應該跟您提過我的。這位是我弟弟。”淩緻遠站得筆直。
“你……是卓宇的戰友?”婦人露出驚喜的神色,旋即将淩緻遠和淩安請進來。
“兩位,坐,坐……我去給你們倒水。”婦人有些手忙腳亂。
“不用了,阿姨,這次來,我是把卓宇的家書給您。”
淩緻遠的話讓淩安一愣。
這個時代,哪還有人寫信?便捷的天訊網絡,即便是火星都能夠聯絡。
家書……
淩安沒有說話,隻是發現那個婦人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節哀。”
淩緻遠緩緩遞上一封書信,待婦人顫抖地接過後,立正敬禮。
婦人的臉有些蒼白,她猶豫了一下,将這封書信放在了身後的小桌子上。
“那個,小兄弟,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說說我兒子的事情嗎?”婦人的臉上露出一股哀求之色。
“好。”
聽着淩緻遠講述他與同屆的戰士卓宇的一些故事,老婦人時而露出笑意,時而流下眼淚,但無論是什麽表情,淩安都清楚,這個婦人的心裏充滿的是哀痛。
來的路上,淩緻遠并沒有告訴淩安是要做什麽,但此時淩安也不介意,耐心地聽着淩緻遠講述他們在火星上的故事。
不過淩安聽得出來,淩緻遠沒有講到真正跟火星戰場有關的事情,大多數隻是他們休息的日常。
一個下午很快過去,婦人的臉上依然有着悲怆,但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
“小兄弟,謝謝你們。”婦人站在門前,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
“那個,我能問一問,卓宇他……是怎麽犧牲的嗎?”
淩安注意到大哥淩緻遠沉默了一下。
“阿姨,卓宇他……很英勇。”最終,淩緻遠隻是這樣說道。
婦人勉強笑了笑,“謝謝,我知道了。”
當轉身走出幾步後,淩安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低聲的啜泣。
出了婦人居住的小區,淩安看着身旁情緒有些低落的大哥。
“小安,”淩緻遠突然說道:
“即使阿姨盡量沒有流露出悲傷,但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我想你能夠理解。”
淩安沒有說話。
“也許你會覺得我殘忍,忍心抛下你們,也許你會覺得我想去當那什麽英雄,但是,哥哥告訴你,我不想。”
“我也怕。”
這是淩安第一次從自己的大哥嘴裏聽到他這樣的話。
“既然怕,那你就回來啊!你明明有那麽多機會,爲什麽非要等現在、等将來再去後悔?”淩安忍不住大聲質問道。
周圍經過的路人忍不住看向了兄弟兩人。但淩緻遠投去的歉意眼神後,他們也禮貌地收回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
“小安,我怕,但我不後悔。”
“你看看周圍這一切,這樣安定的生活,來之不易的和平,隻需要付出對于整個人類來說比例極小的犧牲。我很高興能看到你和小萱健康成長,我也很高興看到地球的和諧安定,這些就夠了,我不後悔。”
淩緻遠的眼神中滿是真摯。
“那爲什麽你必須去?你就不能回來,讓别人去做這件事嗎?”
即使這話有些自私,但淩安依然忍不住說了出來。
“爲什麽不能是我?”
淩安一愣。
“因爲你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不希望失去你……”
淩緻遠笑了。
“卓宇是家裏的次子,他最受阿姨的寵愛;文彥本來還要回來參加妹妹的婚禮,而這已經不再可能;崔炎彬隻是想要和父親再次坐在湖邊釣魚,但他犧牲在了一個月前的一場戰役當中……”
“他們都有家人。”
這次沒有淩安沒有躲開,任由淩緻遠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何況,你對自己大哥這麽沒有信心?我可是這一屆最快晉升C級的新兵。”淩緻遠笑道。
“哼……”這一次,淩安沒有再說什麽。
——
地球外太空防線。
一座太空哨點内,一個面目猙獰的異族,暗綠色液體沾滿全身,身軀之上布滿了裂痕。
它粗壯的手臂提起一個工作人員,一根觸手在他頭頂張開,化成了一張布滿獠牙的大口。
邪異的暗紅色能量從大口的獠牙瘋狂湧出,從不斷掙紮的工作人員的身上,帶起了一些純白色的氣态。
這張大口正要一口吞下,工作人員突然決絕地開口。
“最終……協議……啓動……”
轟!
工作人員猛然炸成了碎片,爆炸也使得異族的手臂受到了沖擊。
“啊啊啊!”
第七尊癫狂地嚎叫着,這裏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死亡,四周卻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隻有一些碎塊。
“該死的光榮軍……該死的改造人……要不是這規則的壓制……去地球,對,去地球!”
再度撕開周圍的空間,第七尊的身上又崩裂了一道裂口,暗綠色的鮮血迸濺而出。
陰沉地看了看窗外正包圍像此處的小型戰艦,異族第七尊鑽進了裂縫,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