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你說你那同伴溺水者,算得上是猛龍嘛?”
沈紀成這句話聲音不大,甚至與餐廳播放的那優雅鋼琴曲聲調保持一緻。
可他這句話,卻像是一枚重磅炸彈投擲在了陸江離的心中,将那多年來壘砌的觀念高樓,轟成平地。
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的排斥感,都讓陸江離嚴重反胃,他的口腔已經下意識分泌出許多酸水,如同海浪一樣翻滾在舌頭上。
強忍着難受的陸江離,雙手攥得死死,拼命讓那股嘔吐感止于喉嚨。這也導緻他雙眼憋得通紅,有水光在裏面折射着。
倒不是他對溺水者的死感到多麽悲傷,隻是他單純的意識到,自己吃人了。
同類不嗜食,是僅存的一種天性與良知,當這扇大門被推翻後,等待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陸江離讓自己不要去望向湯盆裏的那塊雕刻過的骨頭,他憋了許久,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話。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哈哈哈。”
沈紀成笑了,笑得很誇張,坐在他身旁的管航臉上原本是沒表情的,但當管航餘光瞥到沈紀成微微偏頭望向他時,也誇張的假笑了起來。
聽到笑聲,沈紀成這才将頭轉正,直視着滿眼通紅的陸江離,直接冷漠道:“美食俱樂部與破曉組織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來交戰,何來信使?而且你們來我餐廳,是有求于我,明白嗎?”
陸江離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情,他不敢皺眉,也不敢有任何憤怒的表現,雖說他心裏很清楚的明白,沈紀成既然已經殺了溺水者,那麽他就絕對是安全的。
可對方明顯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陸江離隻能忍着。
待到冷靜下來後,陸江離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讓腰背更加直挺了些,道:“那沈先生,我們現在可以談正事了嘛?”
“噢?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湯,可還美味?”
“回甘無窮,很不錯。”
“那再飲一口?”
“沈先生,正事要緊。”
“OK~”
沈紀成笑得很肆意,他直接往後一躺,整個後背緊貼在沙發靠背上,随後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絲綢西裝,翹起二郎腿,擡頭道:“說吧。”
“我們。。。”
“我們破曉組織需要和你們美食俱樂部聯手。”
陸江離的話剛到嘴邊,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來。
随後,一名戴着純白色面具的服務員直接走了進來,是剛剛推着餐車過來的那名服務員。
陸江離愣住了,但沈紀成卻一副毫不見外的樣子,笑眼盈盈的看向服務員。
服務員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俊美的面孔,以及面孔上那猶如朝陽般和曦溫暖的笑容。
一頭銀發顯眼,劉亮直接坐在了陸江離的身邊,他完全沒有理會身邊人的驚訝,而是淡定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金絲眼鏡佩戴在臉上,一側鏡腿上固定住的細長金繩不斷晃動。
“你好啊沈少,我剛剛的提議,表達得可夠清楚?”
劉亮學着沈紀成剛剛的樣子,将背直接靠在了沙發上,翹起個二郎腿,腳還故意不停地抖動。
但他在毫不起眼的地方,用左手輕輕拍了拍陸江離的後背,示意着什麽。
“哎呀,可真是稀客啊,火祭者劉亮,久仰大名。”
沈紀成一邊搖頭一邊微笑,然後突然看向身旁的管航,繼續道:“诶你說管少,今天是什麽日子啊,怎麽總有食材主動送上門呢?”
管航心裏暗罵着,臉上卻始終保持着笑臉,他哪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要問他什麽年齡段的女人更好吃,他倒是能對答如流。
不過還好,沈紀成隻是象征性的問一下,馬上就轉頭盯着劉亮繼續道:“不過我很好奇,你是代表青銅樹來的,還是代表破曉組織,亦或者,是異常犯罪處理局呢?”
“你這個問題,我一開始就已經回答了,我甚至可以給你交個底,青銅樹組織,很快就不存在這世界上。”
“很抱歉,我對你的提議不感興趣,我對青銅樹組織也不感興趣,它存不存在這世界上,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
“所以這就是美食家一直躲在港灣自治區,始終不敢涉及到大陸地區的原因?”
劉亮在笑,沈紀成,也在笑,哪怕彼此針鋒相對,誰也都保持着虛僞的體面。
但在同餐桌的另外兩人看來,就像是看兩隻老狐狸在對弈,話裏話外到處都透着陷阱。
就像是,這兩隻老狐狸彼此相擁,臉上都戴着相同的笑臉面具,一手環抱着對方,另外一手,卻都持着一把尖刀抵着對方的胸膛。
“早就聽說破曉組織慣用伎倆就是往别人家裏埋釘子,但這次你們好像沒埋成功啊,讓兩個白癡來我餐廳當食客,每次點了餐卻又将食物偷偷塞到口袋裏帶走丢棄,真浪費。”
“特别是那個溺水者,壞了我餐廳多少次規矩,就你們破曉組織選出來的這種釘子,能在其他組織裏埋這麽久,他們腦子也是有問題啊。”
沈紀成毫不掩飾的說出了這種話,他的身上周圍也隐約有血紅色的氣息流露出來,慢慢在後方凝聚成一具張着血盆大口的惡鬼模樣。
劉亮沒有立馬接話,而是看向了餐桌上那白色湯盆裏的骨頭,他看得出來,這是脊骨,至于是人還是動物的,就有點難區分了。
簡短思索了會,劉亮這才将目光收回,直視着沈紀成彎如上弦月的眼睛,道:“美食俱樂部在大陸各個城市,原本開設了一千零八十五家肉鋪作爲供應點,五百多家的食品加工廠和屠宰場,擁有會員人數達三萬多人。但在異常犯罪處理局的數次掃蕩中,現存肉鋪隻剩下不到三百家,隐秘的食品加工廠和屠宰場,也隻剩下五十幾家,會員人數抓的抓,跑的跑,少了一萬多名。”
“其中你們主要的貫穿點,是從港灣自治區到羊城,以及濠江自治區爲主要營業點,自從大規模的掃蕩後,你美食家就忽然銷聲匿迹了,美食俱樂部也低調了許多,我想這風聲,是有人透露給你的吧。”
“是誰呢?我猜猜看,港灣自治區異常犯罪處理局,陳家林局長?”
劉亮輕推眼鏡,慢條斯理的将這些話說了出來,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火光顯現,也逐漸在身後凝聚成一尊火魔的形象。
整個餐桌,溫度驟升,橙色的火焰盤旋上升,與猩紅色的血氣碰撞在一起。
劉亮每說一句話,沈紀成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消失幾分,直到最後,他臉上隻剩下冷峻。
陸江離還好,他本就是失控者,對這種場面多少也見識過,所以保持着冷靜,但另一邊的管航就不一樣,他雖然是美食俱樂部的成員,但并不是失控者,面對着這種氛圍,此刻的他渾身都忍不住在發抖,額頭更是溢滿了汗珠。
沈紀成惡狠狠的瞪了管航一眼,這才讓管航身體的抖動頻率少了許多。
劉亮頭頂着沙發靠背,繼續道:“我們破曉組織找你們美食俱樂部合夥,并不是我們懼怕你們,而是想要迎接光明的未來。搞清楚美食家,躲在這裏,收縮陣線,是慢性死亡,你如果不同意我這次的提議,等待你的就是異常犯罪處理局和我們破曉組織對你們的聯合讨伐,就算我們破曉組織不動你們,繼續保持着兩不相犯的局面,你認爲處理局會放過你?”
“相信你收到風聲了,沈三問,倒台了。”
“和國家機器對着幹,你們可真天真!”
沈紀成雙眼眯起,整個人坐直了起來,不再靠着沙發。
“那難道你就覺得,一個小小的自治區分局局長,就保得住你們這群食人魔?沈三問倒台,執掌大權的就那幾個人,關海山會輕易放過你們?他老婆怎麽死的,你心裏可比我們都心知肚明吧?”
劉亮目光一轉,盯着那渾身止不住顫抖的管航又道:“管家大少爺,四年前的五月,那天晚上你吃的那個女人的大腿,味道很不錯吧?”
“啊?那個。。。”
“閉嘴!”
沈紀成轉頭瞪了一眼惶恐不安的管航,身子繼續向前傾了些許:“有你們破曉組織在那,他們要動也是先動你們!燕城的那起事件剛發生沒多久,甚至還有三名搜查官反水,處理局不會不清楚,先打掉誰更合适。”
“可倘若是我們先動的手呢?”
劉亮笑得很狡猾,他也終于不再靠着沙發,将身子正坐起來,比出幾根手指道:“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們的釘子,埋得有多麽深。”
餐廳很安靜,一直放着的優雅音樂,早就停止了。
所有的屏風都撤了去,隻留下一個餐桌周圍圍着。
戴着純白色面具的服務員也見不到蹤影,滿是肉香的空氣也淡了不少。
笑聲從那個餐桌響起,緊接着就是兩個人的異口同聲。
“合作愉快。”
握緊的手,松開,劉亮看向身前的沈紀成,笑道:“我可以去你們後廚嘛?我得收屍。”
“哦,當然可以,很抱歉,鬧了點不愉快。”
“沒事,你不也給我們補償了嘛,咱們既往不咎,兩不相欠。”
劉亮笑着看向沈紀成,随後又看向沙發上,那癱坐的管航。
此時的管航,瞪大的瞳孔,充滿了恐懼,他的臉上,鼻涕口水淚水,混在了一起,閃爍着晶瑩的光。
他的四肢松軟無力的放着,全部變了形,完全就是被蠻力扭斷的。
沈紀成絲毫沒有任何憐憫的看向管航,道:“不客氣,我相信關海山會滿意這份禮物的。”
“肯定會的。”
“那按照計劃,我就先去安排了,後廚我會交待好,你們随意。”
沈紀成很優雅的向劉亮點了個頭,轉身就離開了。
空蕩蕩的餐廳裏,隻剩下陸江離站在劉亮的身邊。
他們走過餐廳,來到了後廚,與其說是後廚,倒不如說是屠宰場來得更爲準确。
滿牆四濺的血迹,新舊交替,都快成了塗漆。
一個角落裏,擺放着如小山般的屍堆,也有雜亂的衣物,鞋子等。
溺水者的屍體,就像垃圾一樣被丢棄在那,他如一攤洩氣的皮球,後背有一道巨大的血口子,不見脊柱。
廚房裏沒有廚師等其他人員,想來是沈紀成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離開。
陸江離将溺水者的屍體抗了起來,沒有半點悲傷,他隻是好奇的看向劉亮道:“爲什麽還要特意收屍?他也不是我們破曉組織的人啊。”
劉亮将金絲眼鏡摘了下來,用擦拭布輕輕的擦拭着鏡面,頭也不擡的說道:“可他曾經是個英雄,救人的英雄。”
陸江離不言語了,他這才知道,溺水者最後說的那段話,并不是騙人的。
“走吧。”
劉亮轉身離開了廚房,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溺水者的屍體一眼。
說不上來是不是因爲那一絲絲的愧疚,但劉亮早就清楚,安排溺水者來到這,他的下場就已經注定了。
不管是溺水者還是管航,都隻是雙方談判的一個籌碼。
他們不是信使,他們隻是信使帶去拜門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