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昏迷前,透過胖子的能力,看到了張星羽和那位老人的過去,所以他才能夠判定那兩個人的方位。
但老人的過去,卻讓方哲陷入了沉思。
第一眼所見,那是在一個昏暗的道路旁。
路燈吃力的散發着光亮,卻也沒能很好的照亮下方的道路,綠色的垃圾箱被安放在路燈旁,互相依靠着。
淩晨的街道是安靜的,偶爾會有一兩輛汽車呼嘯而過。
沒人注意到那位駝着背的老人,他顯得是那麽的渺小。
老人依舊是那副打扮,補得不能再補的綠色膠鞋,洗得完全變了顔色的衣服褲子。
他手持着一根包了漿的竹棍,竹棍下方已經磨損得徹底發黑,沾滿了堅硬的泥土。另一手拖着一個裝了些東西的編織袋,搭在背上。
老人行走很緩慢,一步步來到了垃圾桶前,熟練的在裏面翻找着可回收的垃圾。
昏暗的燈光不足以讓老人看清楚垃圾箱裏的情況,他隻能一手扶着垃圾桶,一手在裏面憑感覺的摸索着。
一不小心,老人吃痛的縮回了手,他摸到了玻璃碎片,鋒利的碎片在他全是老繭的手指上劃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老人若無其事的将手指放在嘴裏吮吸了起來,一點也不嫌髒。
待到血液停止流出後,老人換了手,他受傷的手扶着垃圾箱,而原本扶着垃圾箱的手開始在裏面掏着。
這一次,他很小心,他先是把那些玻璃碎片一塊塊小心翼翼的取了出來,再從垃圾箱内撿出一個大一點的塑料袋,把玻璃碎片通通放了進去。
老人不想讓環衛工人收拾垃圾的時候像他一樣被玻璃碎片劃傷。
這些事情做完後,老人才繼續幹着自己的正事。
礦泉水瓶裏還有大半瓶水沒有喝完,老人有些心痛,想着現在的人也太浪費了吧。
他看了幾眼瓶子裏的水,确保幹淨後,将别在腰間的水壺取了下來,把礦泉水瓶裏的水通通倒了進去,一滴不剩。
最後,他才心滿意足的将空了的礦泉水瓶扔進編織袋裏,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男人牽着一位年輕女子的手,從小區裏走了出來,男人手裏提着一袋垃圾。
看樣子,這兩個人像是要出門,正好順手扔袋垃圾。
年輕女子看到了拾荒老人,她皺了皺眉,松開了男子的手,站停在了不遠處。
男人沒什麽反應,徑直走向了垃圾桶,随手就将垃圾袋扔了進去。
轉身離開後,這名男子才長呼一口氣,原來他剛剛走過來是暫時屏住呼吸的。
拾荒老人習慣了這種對待,他沒表現出什麽反應,默默伸手将那袋剛剛被丢進去的垃圾取了出來,在裏面翻找着有用的東西。
“真臭啊。”
“唉,這老人也可憐,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孩子,淪落到這麽大年齡還要撿破爛。”
“也不能這麽說,我媽說老一輩的人都窮怕了,哪怕家裏不愁吃穿,照樣省吃儉用,還要撿破爛。”
“反正我不太能理解,對了親愛的,咱們待會吃什麽啊?”
“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吃我都行。”
“你真壞。”
那對小情侶就這樣你侬我侬的離開了,拾荒老人聽着他們心裏的話,露出了苦笑。
老人心裏想着,“是啊,窮怕了,當年真的窮到啃樹皮,賣血,隻爲了吃一頓飽飯。但更可怕的,是因爲窮而被限制了很多東西,比如沒辦法讀書,比如沒辦法養孩子。”
畫面一轉。
拾荒老人躺在一張木闆床上,身體壓着的被褥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
他的面色很不好,本就消瘦的面頰更是深深凹了進去,如同幹癟的皮膚緊緊包裹着骨頭。
老人呼吸有些困難,也有些急促。
他吃力的翻了個身,床頭緊挨着一個廢棄的油桶,上邊擺放着一個不鏽鋼茶杯和一部老人手機。
手機是老式按鍵的,雜牌,市價撐死不到三百,老人這部是營業廳辦卡送的。
沒辦法,沒有手機号就沒辦法捐款,所以老人當初爲了捐款才特意弄了這部最便宜的老人手機。
老人拿起了手機,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小本子。
本子上記滿了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數字,他一邊艱難喘息,一邊眯着眼按着鍵盤,撥打着電話。
“喂,哪位啊。”
“你好,我叫何從飛,你家孩子是我資助上學的,我現在。。。”
“嘟嘟嘟。”
電話被挂斷了,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個挂斷的電話。
老人砸吧了下嘴,幹裂的嘴唇溢出了鮮血,他舔了舔,嘗不出半點味道。
靠着小本子上記錄的電話号碼,老人吃力的撥通了一個新的電話。
“喂你好,請問你找誰。”
“你好,我叫何從飛,你家孩子是我資助上學的。”
“哦,是你啊,我家孩子上個月跟我說學校發的資助金突然少了很多,是不是因爲你沒資助啊?”
“不好意思,我得了病,暫時沒辦法資助。”
“那你打電話過來幹什麽?是不是想要回你的錢?那錢是你捐的,你自願的,我們也窮。”
電話再一次挂斷,老人嘴巴張了張,他想說什麽,卻沒辦法說出口。
又撥打了一個電話,再次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這一次,對方直接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能夠繼續資助呢,孩子還要念書呢,你這樣做很不負責你知道嗎。”
老人苦笑道:“不好意思,我也沒辦法,我得了病,檢查說是胃癌,暫時沒辦法資助。”
對方又問:“那你什麽時候可以治好病,出去掙錢啊?”
老人抿了抿嘴:“是這樣的,我想問問看,你們孩子這幾天能不能抽空來看看我,我資助了這麽久,卻連他們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我現在隻有一個心願,就是看看他們,看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神經病。”
電話又挂斷了,“嘟嘟”的聲音顯得是那麽的刺耳。
一個又一個電話撥打了過去,結果都不盡相同,有人怕老人是來索要錢的,也有人怕是詐騙電話。
沒有一個人詢問過老人的身體情況,也沒有一個人同意讓孩子過來探望。
海浪随着風無情拍打着礁石,浪花濺起,在孤島的斷壁散開又迅速消失。
一扇又一扇緊閉的門環繞在孤島上方,像是守護神一樣。
精神世界裏,方哲蹲坐在島中央的一塊石頭上,沉思着老人的過去。
這時,一道殘影慢慢浮現,背影佝偻。
“我沒有想讓他們還錢,甚至連讓他們給我送終都覺得奢侈,我隻是想看他們一眼,看看我資助的孩子們,我有錯嗎?”
老人沙啞的聲音憑空而起,上空有幾扇門開始劇烈晃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面破門而出一樣。
方哲擺了擺手,示意沒事,那幾扇晃動劇烈的門才微微有了一絲平靜。
唯獨有一扇門,依舊晃動個不停,像是警告。
方哲面帶微笑的看向老人的殘影,他微微颌首道:“你可真牛逼,都追到我精神世界裏來了。”
“不是我追過來,而是你看到了我的過去,腦子裏有我,我才會出現。”
方哲沒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畢竟來都來了,他看着老人那殘影笑了笑道:“你沒有錯,他們也沒有。”
“狼心狗肺的東西,憑什麽沒有錯!”
“是你自願給他們捐款的,他們也沒人逼你,對,于情于理,于道德層面上,他們對你是有虧欠,可燕城那些人有什麽錯?我朋友來這邊處理你這件破事,失去了性命,他又有什麽錯!”
方哲站起身子,一臉憤怒的看向那道若隐若現的殘影。
老人咳了幾聲,道:“那按照你所說,你來垃圾場找我,不也是爲了報一己私仇。”
“我接到的是任務,就算我朋友沒因爲這起事件死亡,我照樣是要收容你。”
“那他們呢?他們爲什麽得不到制裁!”
“你的詛咒電話蔓延那麽迅速,他們或多或少已經死了幾個吧。”
“還不夠,還不夠!”
“你不夠跟我說也沒用,我沒資格審判什麽,我隻有聽命行事,收容你。”
“呵呵,那你們全部都得死!”
殘影伺機而動,孤島上空一扇門直接開啓,湧出風浪,将這殘影吹得無影無蹤。
望着無人的前方,又望了望上空,松了口氣的方哲直接高喊:“是你嗎夏燃,是你出手了嗎?”
沒有一扇門給予回應,海浪繼續拍打,響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