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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時候,事情發生往往就是那般讓人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就像是,滿懷期待的結果總算等到,卻又覺得有些怅然若失,索然無味。
又像是,你和朋友約好了去會所,去的路上,跟打了雞血似的,腦子裏幻想着各種美好場景,異常激動。
但等你真正點了一個398套餐享受完後,卻又覺得,這錢花得真不值當。
方哲,最起碼是這樣想的。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過去式的第三病院裏遇到這個女人,但仔細琢磨一番,卻又覺得沒那麽意外。
畢竟在自己小時候,就聽說過,這個女人被居委會帶到某個地方關了起來,一度不曾出現在街道拐角。
後來,女人不知道是自己跑出來了,還是被放出來了。
自己上學那會,還有幸在欺負自己的那群同學口中,做過這個女人的兒子。
自己在街道走的時候,還有幸被這個女人吓過幾次。
她,是那個流浪女。
從始至終,方哲都不知道對方的姓名,隻用流浪女來稱呼對方。
女人也是過去的模樣,身上的碎花裙還沒被肮髒的灰色完全填滿,長發也沒髒到像海帶那樣貼在臉上。
隻是,依舊是那番蓬頭垢面的,乞丐模樣。
依舊是那幹瘦的身影,呆滞的面容,一雙眼睛不停地,在樓裏尋找着什麽。
流浪女站在樓梯通道口,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響,扭頭看了過去。
方哲,站在樓層中間。
怪醫生,持刀緩緩逼近。
三個人,形成一條直線,像是三個點,均衡的點綴在這條直線上。
方哲尋思着,事已至此,搏一搏,興許單車變摩托。
不,興許這條小命就保住了。
樓道裏,立馬響出了一句話,聲音是那般的高亢,嘹亮。
“媽!救命啊媽!有人要砍你兒子!”
...
怪醫生站在原地,有些發愣。
縱使變态如他,血腥殘忍如他,也怎麽都不會料想到,事情會是這般結果。
他眼睜睜的看着,聽着自己正在追殺的小年輕,喊了不遠處一個女人一聲媽。
然後,空間發生碎裂,像是反射倒影的玻璃鏡面,突然裂成了好幾塊。
等他回過神來,不管是那個小年輕,還是那個未知的女人,就在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望了望手中刀刃上沾着的血,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也确實是剛剛才發生的事實。
這可真就奇了怪了。
怪醫生繼續在原地愣了許久,才慢慢悠悠,持着刀離開,尋找着其他殘存的小白鼠。
這回,他不再一邊拿着手術刀劃着牆壁,一邊行走。
也不再哼着莫名的小調。
他的心情,很不美麗。
...
喊出那句久違的,都有些陌生的稱呼後,方哲就看到自己眼前一片白霧。
随後,他驚喜的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五号住院大樓了,甚至都不在第三病院裏了。
他回家了,準确來說,是回到了那條熟悉的街道,每次上學放學都會必經的那條街道。
隻是,天氣不太好,暴雨襲來,空氣中霧蒙蒙一片,落雨聲很大,雨珠打在臉上,落在大腿的傷口上,很疼。
街道上空無一人,像是清晨時候的樣子,雨水狂暴的下着,讓遠處景象處在一片霧氣之中。
不遠處的流浪女,已經恢複了現實世界中的模樣。
衣衫褴褛,碎花裙子被肮髒的灰色填滿,掉色明顯。本就被泥灰裹在一起的,如海帶般的頭發,經過雨水的沖刷,更是緊緊貼在了臉龐上。
她光着赤腳,身形幹瘦,仿佛這場大雨都會将她薄如紙片的身子給沖散。
腦袋微微向左側傾斜,女人似乎有些激動,也有些不敢置信。
她朝着方哲緩慢靠近,每走一步,那瞪大的眼珠子都會增添一抹狠厲的神色。
“孩子?我的孩子?”
“不是你。。。不是你。。。我的孩子。。。不是你。”
“你爲什麽要騙我!”
女人發出尖利的嚎叫聲,快步朝方哲跑來,兩隻枯瘦如樹枝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方哲的脖頸。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直沖腦海。
方哲沒有抵抗,他也沒辦法抵抗,大腿有中毒的迹象,現在那半條腿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像是完全麻痹了一樣。
女人撲倒了方哲,将他死死壓在地上,掐住脖頸,也不知她那兩條枯瘦的手,哪來這麽大的力氣。
他尋思着,死在流浪女手裏,總比死在那怪醫生手裏要好。
最起碼,自己喊了人家一聲媽,然後人家把自己帶了出來。
雖然對方算是占了自己的便宜,但不管怎麽說,自己也欺騙了人家。
而且,這種欺騙,比謊言更加緻命。
就像是從未見過太陽的人,一直處在黑暗之中尋找光明,你不但告訴對方陽光是多麽溫暖,宜人的存在,你還答應對方,要帶對方領略一下真正的陽光。
然後,等對方滿懷期望的時候,你再來一句,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光明。
殺人,誅心。
方哲已經喘不上氣了,兩顆眼珠子向上翻,一張臉憋得通紅,就算冰冷的雨水在他臉上胡亂的拍,也無法讓他清醒。
意識,正在逐漸模糊。
方哲心裏想着,或許,這麽死去也不會遺憾,畢竟,臨死前,喊了一聲,“媽”。
哪怕,這聲“媽”叫的,不是心中期望的那個人。
彌留之際,他不知道,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當中,所有門都打開了,每扇門的深處,都湧動着異常的詭異氣息。
唯有一扇門,始終緊閉。
雨水,嘩啦啦的下着,濺起無數小水珠。
一個光頭胖和尚笑嘻嘻的走來,雙手合十:“施主,停手罷。”
沒人知道慧秉和尚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興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流浪女掐住方哲的脖頸,開始沒那麽用力,然後,緩慢松開。
不知是和尚的那句話起了作用,還是她良心發現。
總之,雨水沖刷在流浪女的臉龐上,滿臉都是水,不知眼角下滑落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女人忽然發瘋似的,開始大笑起來,笑得,極其悲涼。
“咳咳咳。”
猛吸一口氣的方哲,神智稍微清明了些,得益于這場暴雨,雨水在臉上胡亂的拍,可真他娘的疼。
他躺在地上,渾身濕透,兩隻眼睛望着灰蒙蒙的,不斷降下雨水的天空,道了句:“對不起。”
女人的哭嚎聲,更大了些。
“我答應你,一定會幫你找到你的孩子。”
方哲的話,收了半句,原本他想說的是,“我答應你,一定會幫你找到你丢失的孩子,不管他是生是死。”
但他想着,這句話要是說全,興許今天和尚都攔不住這女人。
女人直勾勾的盯着方哲看了許久,直到她慢慢起身,一邊搖着頭,一邊呢喃道:“不是你。。。我的孩子。。。不是你。。。”
流浪女緩緩消失在了雨霧彌漫的街道盡頭。
慧秉和尚臉上始終挂着笑意,他等到流浪女徹底離開後,才走到方哲身邊,将地上的人一咕噜抱了起來,扛在了肩膀上。
和尚傻呵呵的樂着。
“高人呐,你可真是高人呐。”
方哲眼皮沉重,慢慢閉上了雙眼,臨昏迷前,他輕笑了下,尋思着這聲媽,叫得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