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冬天裏,禅宗寺院最大的活動是什麽,那一定是“禅七”。
天禅寺一般連打七個,也就是寺裏上上下下集中在禅堂,連續苦修四十九日。
不過緣行那時因爲受罰期限的延長,他,包括監視的善果,都錯過了。
等他平穩度過“刑期”,倒是趕上寺裏的另一件大事。
臨近新年,大師兄正式接任住持之位,二師兄緣塵接了師父監寺之責。早在多年以前,一班長輩就不管事了,大小事一直由他們管理,如今走個流程,也算名正言順了。
這樣一來,二代弟子中隻剩下緣行沒有頭銜了。
如果參照上一輩的模闆,緣行應該接過三師叔巡院的工作,可他老人家依舊每日挎着戒刀來回溜達,風雨無阻,看上去可并沒有提前退休的意思。
最後,大師兄拍闆,給他個藏主的名頭。
緣行樂呵呵的接了,反正真隻是個好聽的頭銜。
佛門叢林中的藏主,主要職能是管理藏經樓的工作。天禅寺廟小人少,集體出坡勞作必須參加,剩下的雜事都是大家輪流做,多了這個職能,也隻是偏重點與過去略有不同而已。
可他實在想簡單了,自打“上任”後,其餘僧人分配雜事時完美的繞過了藏經樓。
于是藏經樓上上下下,真的隻有他緣行一個人負責。整理藏書,維修門窗,擦拭書架,清掃地面……
幹了幾天,他終于回過味兒來,這、這不就是個掃地僧嗎?
——
新年過後,天氣開始逐漸轉暖,緣行打算将藏書樓的書籍取出來晾曬。
可是,他看着琳琅滿目的書籍,這工作量實在大了。
于是,第二日早課一結束,緣行找到了負責分配工作的善果,直接跟他要人。
師叔的面子一定要給,也不敢不給,吭也沒吭就安排了兩個師弟幫忙。
誰知緣行還不滿意,見善果好像很閑的樣子,硬是連他也拽上了。
人手充足就是比一個人悶頭幹來得快,沒多久,藏經樓前面的院子裏就鋪滿了書籍。緣行則與幾個師侄蹲在地上,挨個檢查書籍有無蟲蛀的情況,這一幹就是一整天的時間。
眼看着太陽快落山,緣行又一聲令下,大家開始歸攏收集,将書冊重新放入樓内。
在經過善果身邊時,緣行瞥了眼對方面色,不悅的皺眉:“不就是做些活嗎?怎麽還是愁眉苦臉的。
晾曬佛經的工作是有些折騰人,不至于這麽苦大仇深吧?
“唉。師叔誤會了。”善果先是歎了口氣,瞄了眼周圍,郁悶道:“昨日師父打了我一頓。”
緣行做恍然大悟狀,他就說善果不是懶人,不至于因爲自己強拉他幹活就生這悶氣,然後他混不在意的道:“打就打呗,肯定是你犯錯了。”
“師父太不講理,弟子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要在人前挨打,也實在丢臉……”善果語氣悶悶的陳述,可他話還未說完,後背馬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說誰丢臉?”緣行挑眉斥了一聲。
“我……”善果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要說丢臉,面前這位年前可是被罰了好長時間,某日更是被師祖揍得鼻青臉腫,豈不比他還慘?
他要開口解釋,可緣行隻是淡淡的望他,告誡道:“寺院規矩與戒律都忘了?不知反思己過反而背後議論師長,打你都算輕的。”說罷便不再理他,自顧自忙活去了。
轉天,天色依舊大好,昨日幫忙的師侄又來了,卻少了善果,多了善銘小沙彌。
“大師兄向住持師伯告罪,自請閉門思過去了。”善銘小聲朝緣行解釋。
“所以你是替他來的?”緣行玩味兒地看着面前十幾歲的小沙彌,雖然對方曾讓他餓了三天的肚子,但他心中可沒有絲毫的怨憤。一想起小沙彌憋紅了臉假裝拉肚子的模樣,就感覺有趣。
後者連連點頭,得他同意了,便加入搬書的行列,隻是在做事情的時候,因爲年紀小,顯得跳脫了些,連看到個蟲子都會大呼小叫一番。
緣行在旁看得好笑,沒想到二師兄那樣的人,竟然會收這樣活潑的衣缽弟子。
是的,在一衆小輩中,善銘的身份與衆不同,因他是緣行二師兄緣塵門下唯一的弟子,别看年紀最小,入門卻已經六七年了。
隻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這孩子竟沒受到少言寡語嚴肅古闆的緣塵影響,也算是個異數了。
連續忙碌的四天,才堪堪将藏書樓的書籍整理晾曬完畢。這活看起來不重,可既要每本都攤開,過後還要分門别類的整理歸納,也實在忙活人,饒是緣行修爲不錯,做完這些也是長舒口氣。
晚課後,他特意挑了兩本經義回房,終于有心情給自己沏壺茶,然後享受讀書的美好時光了。
也是巧了,小爐子的火焰剛升騰起來,就有人到了他的房前。
來人正是大師兄緣法,他笑着走進禅房,徑自在爐子邊坐了,才道:“善果與我說了,你的一番話,令他幡然悔悟了。”接任住持,主持早晚課與佛事時候,大師兄自是要多嚴肅有多嚴肅,可私下裏,卻還是那個笑呵呵的慈祥模樣。
緣行聞言也是一笑:“什麽突然悔悟?隻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面前罷了。有我這師叔做榜樣,他還不知該如何做嗎?”
“你呀。”緣法擡手指了指緣行,無奈搖頭,頓了頓,卻突然發愁的歎了口氣,才又說道:“準備一下,你明日随大師伯上京。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有你在旁照料我還放心一些。”
“這麽早?到底是什麽事情非要大師伯出面不可?”後者跟着皺眉,去年受罰時就聽到些消息,可因爲默擯不好去問,之後忙忙活活竟也忘了,以爲怎麽也要等到春耕之後再說,料不到會這麽早,更沒想到大師伯竟然也要去,要知老和尚有二十年沒有踏出寺院,更将近九十歲了,這麽大的年紀怎能經受奔波之苦?
“你就不奇怪,爲什麽大師伯被稱作方丈,而我接任卻隻能做住持?”緣法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雖知小師弟一向不太愛理會世事,可這麽明顯的差别,他竟然一點都不好奇嗎?
“當然奇怪,可我問二師兄,他隻說不方便,根本不告訴我。”這時,水已經好了,緣行手中動作不停,沒一會兒茶好了,先給大師兄倒了,才抱怨似的說了句。
老一輩不敢去找,小輩們又不像知道的樣子,二師兄不說,大師兄太忙,他隻能将疑問留在心裏憋着。
“老人家當年遊曆天下交友廣闊,在北方聲威卓著。當時鞑子皇帝聽說了,便下了旨意給個總理北方二十八家寺院的方丈頭銜。”緣法抿了一口茶,才緩緩解釋道:“當初實在不想替朝廷做事,可又不能拒絕,師伯隻能接了,但從未正式上任。後來回山靜修,更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了。但開始的幾年上山拜訪的人不少,這‘方丈’的名頭算坐實了。見老人家确實沒有下山插手别人寺廟的意思,才漸漸來得少了,等你入山時,北方局勢已亂,便沒人來了。”
“原來是這樣。”緣行恍然大悟。
“督衛府大都督那是日理萬機的人物,就算爲了看兒子,也沒有親自登門拜訪,且一住就是三天的道理。”緣法接着說道:“還不是因爲大師伯的威名太大,北方佛門無人出其右?”
“那麽,到底是何事?竟值得督衛府這麽做?”緣行又問。
“五年前我就對你說過,佛道兩家有人對靈氣衰微之事非常上心。這些年來,有不少人在朝中遊說,準備做些動作。”緣法将茶水一飲而盡。
“上心就上心呗?靈氣變化乃是天意,又不是誰能控制的。”緣行提起茶壺給他續上,口中不在意的說道。
“如果我說,有人找到複蘇靈氣的辦法了呢?”緣法突然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靈氣複蘇?”緣行依舊沒有太在意,他可算從後世穿越而來的,大雍是什麽樣還不清楚嗎?真要靈氣複蘇,也是六百年後的事情了。
“當今是位雄主。”緣法歎了口氣:“眼見百姓生活安定,北方鞑子也再不成氣候,也不知是誰的遊說,現在竟起了更大的心思,想要建立一個亘古長存的仙朝。”
“仙、仙朝?”緣行眨眨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話的意思:“他想學秦始皇?”帝王追求長生,服藥怠政不說,還勞民傷财,大雍可沒建立多少年,現在就這樣,豈不是在往死裏折騰?不過看看後世的繁盛,估計這皇帝沒有達成自己的願望。想到此,他又恢複了淡定的模樣。
緣法見他仍是不上心的樣子,以爲他對這些不太了解,便開始解釋:“仙朝哪是這般簡單?據說有人進獻了一副天下堪輿圖,上面标注了中原所有的龍脈走勢,更聲稱能開啓天門,到時人人均可修煉長生,重現傳說中上古時期萬仙臨朝的盛況。”
“天、天門?”緣行剛到嘴邊的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想到後世的靈氣複蘇,不是一個意思吧?如果是真的,那靈氣複蘇六百年,後世會變成什麽樣子?
萬仙臨朝不敢說,妖精鬼怪肯定不少,哪還有凡人的活路?
感謝書友:“曉書蟲18”的200,“~~~明~”的1000,“kissmetoo”的100點打賞支持。
多謝諸位。
之前複制錯了。字數根本不夠,我又添加上了,請訂閱的諸位刷新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