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壞了何人的身後名?”
魏征直言犯谏的性子起來了,目如利刃,直視蕭業。
蕭業莫名的拿魏征與海瑞做起了對比。
海瑞真人是什麽樣,誰也不清楚,隻能以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作對比,把海瑞符号化,劇中海瑞的目光,比魏征銳利百倍。
海瑞是政治原教旨主義者,有政治潔癖,而魏征犯顔直谏的出發點是爲名,兩者的境界高下有别,他根本不吃魏征這套。
“炀帝!”
蕭業冷聲道。
“哈哈哈哈~~”
魏征如聽見世間最大的笑話,哈哈大笑道:“太子竟然要爲炀帝翻案?太子是高宗嫡長孫,居然要爲楊廣那昏君翻案,你置李家于何處?”
蕭業并不答話,隻是冷眼看着魏征。
尉遲恭也是目中現出訝色,如看陌生人般,看着蕭業。
在他想來,這根本是沒法理喻的事啊。
李唐的江山由楊家禅讓而來,如果爲楊廣翻了案,那李唐的合法性就蕩然無存。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事實,現在的人間,是大周,不是大唐,這也是蕭業急于爲炀帝翻案的原因,一旦大唐重新取代大周,站在蕭業的立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爲炀帝翻案了。
或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蕭業的不配合,讓他索然無味,大笑漸漸變成了幹笑,直至再也笑不下去,冷哼一聲。
蕭業這才道:“炀帝好大喜功,濫施民力,雖有諸多不是,卻不是垃圾筒,什麽都沒往裏面裝,孤問你,你說炀帝指使張衡毒死文帝,調戲陳夫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世人皆如此說!”
魏征嘴硬道。
蕭業問道:“這麽說,是道聽途說喽?你作隋書時,距文帝崩僅僅過去三十年,隋宮中必有舊人存活,難道你就沒有調查真相?”
“哼!”
魏征哼了聲:“曆來作史,皆取大衆共識,若是實地調查,焉知所得即爲真相?”
蕭業暗道了聲好,他就等魏征這句話,當即道:“此事不難,大隋在冥府第二層,當事人文帝與陳夫人皆在,孤可向父皇請旨,與魏老去往大隋詢問當事人,若是确有炀帝轼父逼母一事,孤向魏老緻歉,若是沒有,還請魏老将這一段更改過來。”
“這……”
魏征語塞。
如果蕭業請了旨,就具備合法性,本身又是以元嬰入冥府,至少具備元嬰修爲,完全可以強行把他掠走,去見文帝與陳夫人。
到那時,雙方對質,二人都說是沒有的事,試問世人是相信他魏征的道聽途說,還是相信親生父親和小媽的證詞?
這根本不用想。
說不定還會反手給他扣一頂帽子,說他谀上污人清明!
想到這,魏征的氣焰消了!
蕭業暗暗點頭,果然父皇母後沒說錯,魏征此人,遇弱則強。
“太子,炀帝昏淫,乃天下共識,您又何必甘冒大不韪去爲炀帝翻案?”
魏征無奈道。
蕭業正色道:“實不相瞞,我在人間欠了炀帝人情,不得不爲之洗刷些莫須有的罪名,我知道此舉或會讓魏老爲難,但《左傳》有言: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況且魏老并非有意抹黑炀帝,隻是受人蒙蔽,無心之失罷了。”
魏征并未接腔,爲炀帝翻案,不僅僅關乎于名聲,更重要的,是站隊!
他把蕭業爲炀帝翻案,說成冒天下之大韪,可是自己更改隋書,又何嘗不是自絕于士林,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這就在事實上站了蕭業的隊,也即孝敬皇帝的隊!
蕭業又淳淳勸誘:“魏老輔佐太宗,方有貞觀盛世,如今人間封印破碎在即,外域陰靈族将大舉入侵,冥府也不可免,此時正需魏老這樣的定海神針爲朝廷出力啊,一俟大劫渡過,以魏老之才,天道必不薄待,成仙得道或許遠了,但配享天道,未必沒有可能!”
魏征渾身微震!
蕭業的話中,另有三層意思并未挑明,但以魏征的政治智慧,不難猜出。
其一,大劫沒幾年了,你要這虛名有什麽用?幾年後,人人大劫下掙命,誰會在乎你的犯顔直谏美名?
其二,還是大劫沒幾年了,以你岌岌可危的處境,怕是第一波就會被犧牲掉。
魏征是有見識的,曆來動亂,最先死的是什麽人?
顯然是社會底層啊!
底層的抗風險能力最低,而高層不同,高層有的是手段讓底下人替死。
由此引申出第三層意思,還還是大劫沒幾年了,你要想抓住機會,實現階層遷躍,唯一的出路就是投效明主,發揮一身所長,在大劫中立下赫赫天功!
而明主,舍蕭業的親爹李弘,又有其誰?
難不成去投過了氣的高宗太宗?
魏征不由暗道了聲厲害,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本能的,魏征又看向尉遲恭,卻意外的發現,尉遲恭的目光,也隐現一抹掙紮。
是的,蕭業明面上在勸說魏征,又何嘗不是在點醒尉遲恭呢?
擱在平時,尉遲恭大概率不會動心,但是大劫沒幾年了,作爲隋末天下大亂的親曆者,清楚亂世中首先崩潰的是秩序。
如果你沒有拉起一票人馬于亂世争龍的勇氣,最好的處境,就是真心效一位明主,首鼠兩端曆來爲人忌諱。
“魏征,太子何等身份,卻屈節折交,好言勸你,莫非你當真就頑冥不靈麽?”
尉遲恭突然厲喝。
蕭業暗道了聲好。
尉遲恭素來以粗魯武人的形象出現,這種人,是會犯渾的。
渾人誰不怕?
魏征爲何敢犯顔直谏?
因爲太宗不是渾人!
碰上渾人,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人家直接揮刀子!
在來的路上,蕭業能感受出來,尉遲恭不大看的起自己,但此時,這一聲喝斥,代表尉遲恭對自己的态度變了。
果然,身份隻是加分項,一個人要想獲得别人的敬畏,還是要自己有本事。
而很多時候,本事不在于你有多能打,你一個人再能打,幾十上百個陽神圍毆你,甚至沖到你身邊自爆,你渾身是鐵又能打得了幾根釘?
能打隻是匹夫之勇。
關鍵還是要看你的才德是否配位,是否具有組織統籌能力。
“尉遲老匹夫,老夫的家裏,怎輪得到你來放肆?”
魏征如受了羞侮般,指着尉遲恭,面色漲的通紅。
蕭業适時抓住魏征手臂,緩緩拉下,誠摯勸道:“尉遲将軍性情直爽,魏老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氣着自己呢。”
“也罷,老夫就給太子一個面子!”
魏征重重歎了口氣,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但誰都知道,他已經軟了。
蕭業又轉頭道:“尉遲将軍的心意孤是清楚的,但魏老乃太宗舊臣,是貞觀盛世的功臣,還望尉遲将軍給孤一個薄面,向魏老道個歉。”
尉遲恭眼神微眯,給蕭業面子,向魏征道歉,就等同于認可了蕭業的太子身份,從此隻能真正效忠李弘了,因爲魏征可以作證。
如果以後背叛李弘,暗結太宗,就是背主犯上。
可是蕭業勸魏征的話,他聽着也挺震憾。
他本是劉武周舊将,爲何能被太宗視爲心腹,還不是拿命換來的?
現在又面臨了鬼生的另一次重大選擇。
一幕幕往事閃現在心頭,縱然生前忠于太宗,可是死後,已經投入了李弘門下,而李弘是冥府大唐之主,得了天道認可,太宗已是昨日黃花,自己從此一心一意爲李弘效命,何過之有?
更何況李弘并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庸主,弘子業更是文武雙全,手段驚人,如果自己拗着性子不向魏征道歉,怕是會被清洗掉,最好的結果也是逐出核心,在大劫中随流逐流,被當作先登拿去送死。
‘罷了,罷了,無非道個歉而己!’
尉遲恭敬畏的看了眼蕭業,就向魏征拱手道:“某粗魯,言語中冒犯了魏公,還望魏公見諒!”
“尉遲将軍客氣啦,老夫并無責怪之意!”
魏征也拱手回禮。
蕭業暗暗一笑,尉遲恭看上去是個粗人,實則粗中有細,心如明鏡,自己讓他向魏征道歉,本質上是切香腸戰術。
道個歉有什麽,又不損失一根毫毛,對尉遲恭就和喝白開水一樣,不會引起反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