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頭,旌旗招展,張柬之負手而立,一雙濃眉緊緊擰着,身邊是以李元芳爲首的千牛衛及蕭業等士紳代表。
而城頭下方,三裏開外,人山人海,刀槍立林,一眼望不到邊。
廂兵是朝廷維持地方治安的雜兵,專事盜賊,根本算不得精銳,見着下方軍容之盛,無不雙目圓睜,腿腳顫抖,而那些臨時拼湊起來的家仆雜役,更是不堪,都有人失禁了。
李元芳暗暗搖頭,城下的十萬大軍,在他眼裏,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如給他三千精銳,他就敢出城作戰,可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要不是張柬之當了幾年縣令積聚起的威嚴,怕是城中大戶都會開門獻降。
‘大不了……死國耳!’
李元芳深吸了口氣。
“快看,軍陣動了!”
突然有人驚呼。
就見下方的軍中,裂出了一條豁口,近百人騎着馬,排衆而出,緩緩馳來,于一箭之地駐足。
“孟将兄可在?”
一騎稍稍前馳,馬上端坐一名老者,放聲喚道。
“哼!”
張束之銳目一掃,便哼道:“駱賓王,朝廷待汝不薄,汝遭貶斥,實乃自恃才高,目中無人所緻,汝卻因此心懷怨望,汝還有臉來見本縣?”
駱賓王道:“老夫來此,并非與孟将兄一辯高下,實爲江都父老引見一人!”
身後,又有一騎策出,喝道:“張柬之,可識得孤?”
張柬之面色大變!
此人,正是前廢太子李賢!
既便是李元芳,也有了刹那間的方寸大失。
李賢憤聲道:“孤乃先帝次子李賢,四年前,母後誣我謀反,将我廢黜,囚于巴蜀,不久前,又指派丘神積殺我,幸得高人相救,才僥幸留下性命,本欲隐姓埋名,縱情于山水間,奈何母後狂逆,先廢三弟,又将四弟囚于宮中,大權獨攬,眼見大唐将亡于婦人之手,孤爲先帝次子,豈能坐視?諸位可願與孤殺入洛陽,複我李家江山?孤絕不薄待!”
這話極具煽動性,張柬之與李元芳的表現,也坐實了底下那人正是前廢太子李賢,有些人本能的就要跪下。
蕭業卻是大喝道:“堂尊,此人必爲假冒,前太子雖被廢殺,卻也是二聖血脈,此人假冒天家,合該寸磔脔割,誅滅九族,江都但有從賊者,請堂尊立誅其族!”
講真,張柬之剛剛都有些動搖,畢竟李賢有賢王之稱,當初在洛陽,他曾有幸見過李賢,爲其風采折服,但是蕭業的厲喝喚醒了他。
說到底,如狄仁傑、張柬之這類人,維護的是體制,而不是朝廷姓誰,隻要國泰民安,體制穩定,姓李姓武可容後商酌。
李元芳也大松了口氣,丢給蕭業一個贊許的目光。
剛剛那一刹,他是真怕張柬之會跪下來,拜見太子。
要知道,能成千牛衛者,尤其是千牛備身這樣的高級禁軍将領,必是勳貴出身,張柬之如降,他隻能當場将其斬殺,自己也有極大的可能在混戰中身亡。
他若降了,必牽連身在洛陽和長安的族人,義父狄仁傑也會受到連累。
說句不中聽的話,假如張柬之真有降心,蕭業這一喝就是救了他一命。
“你是何人?”
底下的李賢眼見就要得逞,卻被蕭業一語喝止,頗爲惱怒,向上喝問道。
蕭業道:“江都縣解元蕭業!”
李賢道:“既是解元,何不匡我李家江山?”
蕭業冷笑道:“莫說你是假太子,既便是真太子,也已被廢,皇帝坐鎮洛陽宮,你敢起兵,便是謀反,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你……”
李賢啞口無言!
蕭業這話,是絕對的政治正确,縱然皇帝被囚禁,武後再有野心又如何?一個王朝,始終要講究統胤的,大唐的統胤沒變,蕭業站在了維護統胤的立場。
就算有些問題,也隻是太後弄權而己,而且大唐承平數十年,人心思安。
蕭業又看向了駱賓王,拱手道:“觀光先生乃文壇名宿,受萬千學子敬仰,何必助纣爲孽?曹孟德能容陳琳,太後與先帝共掌朝政三十載,海納百川,如何容不得你?觀光先生,苦海回頭,爲時未晚啊!”
駱賓王神色頗爲複雜,如有可能,誰願意背負上叛逆的污名?
可是他身不由己啊!
前些年,駱賓王仕途受挫,轉而縱情玄學,引起了道門的注意,把他接引入門中,剛開始,駱賓王挺興奮的,以爲能學到長生仙法,但道門隻是利用他的名聲,從不授法,甚至他還不算真正的道門中人,隻是個外門弟子。
長年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中年道人,看似是他的跟班,實則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都不得自主。
本來被逼着謀反,駱賓王也認了,畢竟有道門在後面支撐,又瞬間集結數十萬大軍,既便不能成,封疆裂土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卻是有兩件事寒了他的心。
其一,李敬業不去尊奉前廢帝李顯,反而找人假冒已故太子李賢,野心昭然若揭。
其二,把石虎奉爲戰神。
他自視甚高,怎肯與石虎同流合污?
可惜,上了賊船已經下不來了。
張柬之也高呼道:“諸位,本縣已向江南道求援,不日将有雄師渡江而來,咱們隻須守上一段時日,一俟朝廷大軍發至,賊寇必灰飛煙滅,在此,須全城上下用命,朝廷必不薄待爾等!
本縣把醜話說前面,但凡有誰三心兩意,陽奉陰違,均以謀逆論處,殺滅全族!”
“殺!”
“殺!”
以李元芳爲首,千牛衛振臂高呼!
“殺!”
“殺!”
滿城軍卒受其感染,也揮舞着兵器齊聲呼喝。
蔡先生眉心微擰,高昂的士氣讓他心中不安,也讓他暗呼想不到,哪怕他已經盡量高估蕭業,但區區數言,就讓人心扭轉,這讓他心中殺機更盛,不禁暗瞥了眼蕭業。
别看蔡先生殺史勇如殺雞屠狗,但是他不敢親手殺蕭業,就如蕭業不敢殺史進一樣,都是文昌帝君的門生,殺了沒法隐瞞,隻能想辦法,讓蕭業死在亂軍中。
城下!
魏思溫感慨道:“當年本官一念之差,沒能斷了此子前程,倒是讓他成了氣候,大都督,張柬之已不可能投降,下令攻城罷!”
李敬業猛一揮手。
“殺!”
數以萬計的軍卒扛着飛梯,舉着弓箭,沖向城池!
建康!
總管行轅!
任知古高坐大堂,厲聲道:“江都縣令張柬之向本官求援,諸位都說說,要不要派兵往援?”
“回中丞!”
一名官員拱手:“江北賊兵有數十萬之衆,而江都隻有廂兵五百,即便發動城中丁壯,也不過三兩千人,隻怕大軍還未抵達,江都已然失陷,反緻将士們于險境,請中丞三思!”
“是啊!”
又有一人道:“江北局勢靡爛,說不定張柬之已經降了,受逆賊之命,誘我大軍過江,聚而殲之,中丞不可不防!”
任知古倒不擔心張柬之投降,而是擔心守不住,事實上他也不看好張柬之,略一遲疑,便道:“密切留意江北動靜,大軍緊守丹陽、幕府山一線,決不教賊軍踏入江南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