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大伯其實心裏也沒底,他隻是突然想起來,去年某一日,有位自稱來自京城的貨商,因爲某些緣故,想要搭他的船,将貨物運往北方的某個小城。
對方貨物不多,半船就裝下了,而且對方言辭懇切,還許給了他許多好處,出門在外做生意的人,講究廣結善緣,更何況他們南邊的人往北地跑,時常被當地人在交易時壓價。
他當時反正也要去北地,心想着都是跑商的,全當交個朋友,說不定哪天這個朋友就反過來拉他一把了呢?當時他便勻了地方,幫了裝了貨。
陳家在茂陵,陸家在南陵,他們兩家都是這南地兩州的商人大戶,家中富庶,在官府中也有人,是南地的大姓之家。
他們這兩家的人出船,官府的人一般睜隻眼閉隻眼,并不會嚴格的去檢查。
陳家伯父就想到那次幫那京城人士運貨,離開茂陵地界的時候,仿佛官府的人并沒有檢查,他并不清楚對方的貨物到底是什麽。
對方說是中草藥,以及米糧一類,如今想來,或許并不簡單。
陳家伯父越想越心驚,南陵鹽場事他有所耳聞,畢竟他們家人脈廣,弟弟還是知縣,消息靈通,他也知道江世子和封轼這幾日表面在處理山匪暴亂的事,實際是在暗查那鹽場。
若去年他幫人運送的貨物是私鹽的話,那問題可就大了,他或許會被牽連,他們陳家或許會因爲他的這次疏忽,而被連累。
一個家族想要起來,那是非常艱難的事,但若想要全族垮掉,隻要踏錯一步就夠了。
雖然不确定陳家大伯說的是否可信,但江别钰還是安排了人手,從東南渡口出發,走水路往北去。
*
而刑部尚書劉大人這邊,卻陷入了糾結之中。
這個鹽場的案件其實已經被江别钰梳理的差不多了,他和大理寺卿來這裏,隻要按照之前所查到的東西一路查下去,很快就能結案。
但是讓他意外的事,他收到了來自二皇子的密信。
劉大人神色嚴肅的拆開密信,看了一會兒,臉色便漸漸難看起來。
正在這時,大理寺卿王大人正要去見那兩個從鹽場中逃出來的勞工,作爲人證,他們比嚴密的守護起來,除非有封轼的許可,一般人都不能去見。
王大人經過劉大人門口的時候,對他說:“劉大人,要去見見那兩位人證嗎?”
劉尚書将手中的信件反過來壓在桌上,對王大人笑着說道:“我這邊還有些事沒忙完,不如王大人先行,我晚點再去。”
大理寺卿沒多問,點點頭先走了。
這幾日他們兩個人都在審問不同的山匪和人證,少見一次也沒什麽。
見大理寺卿走了,劉尚書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身邊的下屬說道:“封大人今日來了嗎?”
下屬道:“沒見呢,聽說江世子今日要回京,封大人或許要去送送。”
劉尚書如有所思的說:“江世子要回京了?”
下屬點點頭,這事并沒有瞞着,許多人都知道了。
劉尚書在自己臨時的辦公書房裏來回走了幾步,回到書桌前,将二皇子寄過來的密信收起在懷中,這才對他身邊的下屬說:“帶上山匪首領的案冊,我要去見見他。”
牢門打開,那位五官頗具特色的山匪大當家擡頭看過來,他此時的狀态不太好,身上都是血污,臉色蒼白帶着青紫,手腳上帶着沉重的鐐铐,他靠牆坐着,看到劉尚書進來,眼神閃了閃,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劉尚書察覺到他古怪的神色,讓身邊的下屬在門外等他,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皺眉道:“你認得我?”
那人虛弱的說:“不認得,但若是沒猜錯,你是劉尚書。”
劉尚書神色嚴肅的看着他,沒說話。
那人看着他,緩緩扶着牆站起身,牽動着鎖鏈嘩啦啦的響,他往前走了幾步,劉尚書滿面警惕,後退了兩步。
那人便停下,看着劉尚書,低聲道:“若我沒猜錯,江别钰這兩日會回京。”
他看着劉尚書,褐色的雙眸仿若帶着毒性的冷光:“你知道該怎麽做吧?劉尚書?”
劉尚書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劉尚書,緩緩道:“别裝了,我在說什麽,你心知肚明,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愛裝清高。”
劉尚書離開牢房的時候,臉色難看的很,連身邊的下屬都被吓的不敢吭聲。
他們一路往外走,路上,劉尚書自己的下屬說:“将那些山匪們以及證人的口供都拿來給我,還有那本賬冊的手抄本,也一并拿來。”
下屬說:“賬冊的手抄本在封大人處,證人的口供正好被王大人拿走了。”
劉大人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當初投誠效命于二皇子的時候,他是萬沒有想到,二皇子竟然敢如此膽大包天,插手這鹽場的事。
如今各項證據齊全,有位茂陵的屬官甚至供出了京城裏的某位官員,而那位官員,雖然是靖甯侯府的表親,但暗地裏效忠的是國公府。
國公府又仿佛與大皇子走的近。
誰能想到,這還能跟二皇子扯上關系,若是沒關系,二皇子千裏迢迢的送來密信做什麽。
若是有關系,那跟大皇子明争暗鬥了好幾年的二皇子又知不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繞?
劉尚書深覺心累,并且爲此感到頭秃。
這事一個辦不好,他就要跟前任大理寺卿那樣,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但若是不辦,他又要如何說服二皇子改變想法。
劉尚書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辦公的書房。
大理寺卿王大人正等在那處,見到他回來,立即起身,神色嚴肅的對劉尚書道:“劉大人,證人的口供你看過了嗎?”
劉尚書心想,那口供不就在你手裏攥着呢,我倒是想看!你倒是把口供的案冊放下啊。
他搖頭:“怎麽?有什麽發現?”
兩個勞工的口供還能有什麽發現,無非就是産鹽量的上下浮動,或者人員的更替,又或者裏面每天死多少人,這些對于背後的主使者來說,仿佛并不重要。
王大人卻嚴肅的将手裏的案冊翻開,指着其中一行字道:“這裏,這個叫阿城的證人說,有一個姓錢的統領每個月月初會到鹽場巡視一次,而這個錢姓統領,來自京城,武藝極好,左手使刀。”
劉尚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這能說明什麽嗎?”
那些山匪來自五湖四海,現在關在天牢中的就有五六個來自京城,左撇子好像沒有。
劉尚書神色古怪的看着王大人,以這家夥較真的性子,該不會要開始滿城緝拿左撇子吧?
果然,王大人說:“或許我們可以從這一點出發,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劉尚書沒說話,他隻是突然想起,國公府裏不就有個左撇子嗎,而且國公府正好姓錢。
劉尚書一想到這裏,頓時神色一凜,看着王大人,沒說話。
王大人也沒跟他商量,說完這個,他就又出門去了,封轼和江别钰今日都沒來府衙,王大人自己做主,安排手底下的人去調查去了。
劉尚書還站在原處,深覺此事難辦。
按理說,這事已經捅到上面去了,天子震怒,滿朝嘩然,滿是不可能瞞住的,唯一能補救的是看要怎麽把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出去。
劉尚書喃喃道:“這京城是要變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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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陳家大伯提供了線索,但江别钰沒有繼續留下的打算,他總覺得京城那邊要亂,這個時候還是回京比較好。
而且考慮到之前幾次的遭遇,他這次倒是帶了許多護衛,
封藍柚與封大人和封夫人告别之後,便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江别钰一開始騎着自己的馬,等出了南陵,就立即厚臉皮的鑽進了封藍柚的馬車。
兩人在馬車裏說話,江别钰把何昊謙告訴他的京城裏的事都跟封藍柚講了。
封藍柚聽了之後,神色怪異的說:“國公府那兩位公子的胳膊都斷了?”
江别钰點頭,對于此事,他其實沒有太大的關注,他的重點還是放在國公府與靖甯侯府議親這件事上。
本來兩家都已經開始議親了,怎麽後來又反悔了呢,難道這兩家要鬧翻了。
可是靖甯侯府之前已經和王尚書府鬧翻了,而且長子還因爲兵馬司的事被牽連流放,這段時日開始低調行事,爲什麽又突然與國公府撕破臉。
國公府應該是趙家的倚仗才對,綁在一條船上的人,若是撕破臉又會發生什麽?
江别钰有些期待。
他在琢磨着要不要給這兩家添把火。
封藍柚的重點卻放在國公府那兩位倒黴的公子身上,江風進前段時日剛被人暗算傷了手,這麽巧,緊接着國公府的公子就也斷了胳膊。
這是難道是巧合?
真的不是有人蓄意報複嗎?
但是報複的人又會是誰?肯定不是乖孩子江風進。
封藍柚心想,江風進并沒有和書中一樣黑化,所以這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這事本來是封藍柚計劃内要做的事,但是她并沒想斷人家的胳膊,她就想着趕在考試前,想辦法讓對方病一場,沒法參加考試就行了。
結果啥也沒來得及做,對方自己就翻船了,這可真是大快人心。
“對了,還有一事,”江别钰對封藍柚說:“李将軍有意與我們江家結親,這事可能需要你多操心了。”
封藍柚詫異的問:“李将軍,李瑛嗎?與誰結親?風儀還是風進?”
風進比風儀還小一歲呢,而且人家是讀書人,文文弱弱的,跟李瑛不太搭的樣子
封藍柚猶豫着說:“風進的話,雀屏選夫那會兒,他就說過不喜歡,這是不是要尊重他的意見?”
江别钰無所謂的說:“你看着處理,我沒有意見。”
按道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老侯爺點頭,江風儀即使再不喜歡,也得乖乖接受。
他當初也是不喜歡封家二小姐,還不是乖乖成親了,成親後還不是覺得自己夫人千好萬好?
可見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兩個不熟悉的人相處久了,自然能發現對方身上的閃光點。
他将自己的見解說給封藍柚聽,封藍柚便一言難盡的看着江别钰。
說:“有些感情是培養不起來的。”
江别钰問:“比如?”
封藍柚:“比如,我若是個醜八怪,你見了我估計連晚飯都吃不下。”
更别說整日裏厚臉皮的到她院子裏蹭飯吃。
所以感情培養的基礎,第一還是得看臉,第二得看性格,江别钰還是太天真了,一看就沒有接受過社會的毒打,但凡讓他網戀一下,或許就不會這麽單純了。
江别钰竟然無言以對。
封藍柚說的還是有些道理。
“但是李瑛不醜。”江别钰道。
若是能與李将軍聯姻,有好處,也有壞處。
李将軍鎮守祁山,有自己的祁山軍,這些軍隊跟随了他将近十年,在祁山一帶,唯李将軍是從,李将軍隻有一個女兒,朝廷向來沒有女子領帥,将來的祁山軍,還是得從李将軍手裏交出去。
許多人對祁山軍虎視眈眈,甚至幹預李瑛的婚事,就連皇帝也對此事頗爲關注。
上次的雀屏選夫,算是李将軍的任性之舉,不問出身,隻以騎術和箭術爲女兒選夫,這也是變相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會輕易站隊,女兒的婚事他要自己做主。
如今對方主動找到江别钰,說到這事,看來對方是看上了江風儀。
這對侯府來說,是好事,但是對于其他人來說,就是壞事了,他們連一個江别钰都容不下,更何況還要多一個江風儀。
他們無法容忍曾經差點就要被他們踩在腳底下的文昌侯府,死灰複燃,重回巅峰。
江别钰不知道這事該如何抉擇,想着回去問問老侯爺的意見。
至于江風儀的意見,算了不重要,反正老侯爺不會聽。
封藍柚聞言,點點頭,她其實覺得李瑛很不錯,很優秀。
但是江風儀可能不會喜歡。
她也就不多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