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中間那層薄薄的屏風,裏外的動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盛琰和白景天并沒有表現得十分熱絡,也沒有十分局促,一個個皆謹守禮儀,斯文地用餐。除了開席之前,都恭敬地向信陽夫子敬了酒,之後便再沒有人作聲。
若舒這邊,秦道川剛開始和她耳語過一陣,之後也安靜了下來。除了四個小的因爲碗筷拿得不太自如,動靜大了些。
穎滔正好坐在樂君的旁邊,自然有些好奇爲何長姐不動筷子,卻總是向外張望,忍不住輕聲問道:“長姐,你嘴裏的泡還沒好麽?”
樂君聽了,臉又一次漲得通紅,輕輕踢了他一腳,穎滔卻還回了聲:“哦。”
娴雅輕聲說道:“吃你的吧。”
穎滔再一次回了聲:“哦。”
若舒抿嘴輕笑,穎滔也回了外祖母一個笑臉,“夫子就在外面,小心日後不肯收你。”趙辰良突然恐吓道。
穎滔一聽,頓時老實了。
趙辰良的态度十分明朗,他要知恩圖報,王兆昇對他有知遇提拔之恩,再者王垂文學識實在出色;樂君的态度也毫不掩飾,自古少女愛俊郎,恐怕她早已芳心萌動;若舒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杜若娴是杜若遠唯一的親妹,王家現在正值低谷,極需一個強大的助力。
娴雅卻有些猶豫,新陽侯夫人的言猶在耳,王兆昇是從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下來的,現在雖然品級未降,仍是正二品,卻被抽調去了翰林院編撰史書,就這樣尴尬着。雖說與他同等待遇的還有幾位,同命相憐之人共處一室,倒也不至于太過灰心。但是祝丞相在位一日,便永無出頭之日,樂君嫁入這樣的人家,前途堪憂。
秦道川也不太爽利,因爲王垂文确實十分肖像杜若遠,日後成了外孫女婿,豈不是要時時看到?杜若遠在若舒心中的份量,她毫不掩飾,自己也心知肚明,一想到日後她定然會偏愛幾分,自己心裏就不痛快。
外間信陽夫子放下筷子,飲了茶之後,突然開口說道:“今日有道菜實在是絕,做法雖然簡單,其實并不簡單,所謂學以緻用,你們不妨各自猜度,說上一兩句,讓老夫我看看諸位的才學。”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掃視着桌上的菜肴,回想自己吃過的味道。桌上的魚是清蒸的,就是江裏新撈上來的活魚;有一道水煮肉片,雖然味道十分複雜,但湯卻十分清澈,除了一層淡淡地浮油,就隻有幾點蔥花;還有肉丸湯,雖然十分松口鮮美,但吃得出來,就是普通的豬肉跺碎做成;雞是用熱油爆炒而出,外焦裏嫩,有些辛辣,卻有些讓人放不下筷子;那道鴨肉卻做法十分繁複,似先鹵後炸,還有股淡淡地煙熏味;其他的就是用時令的蔬菜或炒或煮。
若舒也掃視了一圈,湊向秦道川,指了指那道水煮肉片。秦道川但笑不語,甚至還微微搖了搖頭。
趙辰良則專心地看着外面,似乎想看拔得頭籌的是哪一位,心裏卻希望王垂文能首先發聲。
白景天見大家皆不願先出頭,便站起身,拱手道:“夫子,我已有了。”
信陽夫子輕摸胡須,“說。”
白景天說道:“作詩非我所長,就說上兩句大白話吧。乍一看,仿似水煮肉片;可再一思索,便覺得應當是這份鴨肉,鴨肉緊實而不材,鴨皮脆爽而不膩,說明它日常必定苦練過遊水,就像我等求學,既要受得住苦寒,更要受得住酷暑,更要受得起風吹日曬,才能讓自己變成一道佳肴,令人留連忘返。”
此言一出,好幾個人都端穩了自己的茶碗,以免潑灑出來,失了禮儀。
信陽夫子卻輕輕點了點頭,“雖無文采,但道理卻通。”
穎泉起身道:“夫子,我也有了。‘凡物貴适口,何必費橐金。莼羹與菰菜,千裏起歸心。野有美芹獻,重意有所臨。淡薄斯近道,厚味臘毒深。彼哉膏粱徒,藜藿非知音。’雖說大魚大肉好食,但我卻獨愛這一道菜羹。”
信陽夫子沉思半晌,輕輕點了點頭,“淡泊明志,好詩。”
盛琰也起身說了兩句,“我既已入行伍,便不離本行。‘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山。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信陽夫子一直沉默着,衆人也沉默着,沒想到盛琰竟有如此的感慨。良久,夫子才說道:“超脫于物外,實乃難得,少将軍能有此志向,好一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白景天見氣氛有些低沉,便輕聲問身旁的王垂文:“垂文兄,你也說兩句吧。”
王垂文輕點了點頭,起身說道:“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說完就坐下了。
家道中落,他有此感慨也實屬正常,可趙辰良卻有些怕會影響他的形象,趕緊出列,走到外面,拱手說道:“夫子,我也有了。‘鑿井思所汲,耕田期有秋。人生豈無志?每爲飲食謀。紛紛路傍兒,傥蕩思公侯。風雲一轉折,事業不可籌。何如澗底泉?清清長自流。’”
信陽夫子如何不明白他的意圖,點頭贊道:“好一句:何如澗底泉?清清長自流。好詩。人生當如此淡然,卻不能失志,方能體會真谛。”
其餘幾個也都說了兩句,穎江覺得是那道清蒸魚,清早被撈上岸,中午便上了桌,魚肉細嫩,說明從宰殺到上桌不超過半個時辰,正應了那句,‘人生得意須進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盛珪比他還要幹脆,直接說道:“做人也好,做菜也罷,簡單也好,不簡單也罷。隻要謹守自己的本心,不讓旁的引了雜念。太平時可吃佳肴,戰亂時也可食野草,皆淡然處之。”
信陽夫子時不時地點頭,卻直到席散都未去分優劣。想來這題本就沒有高下對錯,卻十分能看出人的本心。
若舒也從秦道川的眼中看出了其他的意味,王垂文心态欠佳,略顯頹廢。人生有起有落,有的人在開端,有的人在中段,有的人在末尾。但無論低谷在哪個時段,高峰又在哪個年華,都需要一顆安若磐石的心,才能穩住自己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