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王之事,應是皇上與嶽母合作,先用火攻,迷惑衆人,隻爲将他二人擄至天際嶺淩遲,爲盡忠的杜首領報仇,想必禁軍中的内應是皇上的人手,鄭智勇的剛愎自用終于害人害己。嶽母這些年的所做所爲,一向嚴謹的皇上卻視若無睹,如今想來,世人皆是瞎子。
嶽父生來磊落,這兩件事應與他無關,故而梓皓用紅漆封住,嶽母閱後即焚,再無人知。
明日即是阿筠蓋棺之日,我再不去,來生她若比我年長,怕又會失去她。
那些人害阿筠永無子嗣,嶽母既已爲我尋了仇,梓皓在此謝過。
梓皓仍有一心結,想問嶽母,若梓皓隻是一介白丁,因仰慕阿筠,前來求娶,嶽母會肯麽?
梓皓一生以信諾立身,如今卻要在嶽母面前失信了,前次答應的萬兩黃金,實難湊齊,隻能人死債消,被嶽母鄙視。
欠條已随信還給了嶽父,免得他這個中人難爲。
這幾日常常在想,若當日嶽母一直困着阿筠到如今該有多好,如此,她便會仍舊活着,一直念我,而我也會一直念她,矢志不渝,一直到老。
我要去尋阿筠了。
陳梓皓絕筆。”
秦道川念完最後一字,便沉默了,直到忠清和娴苔睡了又醒,才令枯坐的兩人重又有了動靜,秦道川起身喚了奶娘進來,将兩個小兒抱出去喂奶。
坐回若舒身邊,輕聲說道:“筠風散馀清,苔雨含微綠。所以我給他們取名爲忠清、娴苔。希望阿筠能重回我的懷抱,讓我再好好待她,日後無論她讓我如何的傷心,我都不會再與她計較,又或者聽之任之,皆會笑着坦然受之。”
若舒聽了,依舊覺得無言以對,又望向了窗外,外面寒風凜冽,已然嚴冬矣。
秦道川也沒多話,像她一般望着窗外,院中那棵銀杏樹光秃秃的枝幹,一如他的心境。
良久,若舒開口問道:“大家都知道了麽?”
秦道川回道:“嗯,陳梓皓在阿筠蓋棺當日,身着錦衣,爬入棺内,緊抱着她,直至毒發身亡,衆目睽睽之下,不多時,便天下皆聞。”
若舒良久之後,才長舒一口氣,“也是個有執念的人。”
秦道川接道:“與其獨活,生不如死,不如同去,了無牽挂。他對阿筠的心,素來無人疑過。”
“你怨我麽?”若舒輕聲問道。
“我有資格麽?”秦道川回道。
又是長久的沉默。
此日後,秦道川再未與若舒提起,可是,不過短短數日,兩個人皆添了些許白發。
因阿筠随陳梓皓葬入了中州陳家祖墳,當時若舒正懷着雙胎,秦道川又無诏不能出京,便由秦南和秦西陪着忠湛去了中州吊唁。
回來時說道:“陳家如今隻剩下鎮上那座宅院還依舊,其他的都已物是人非,陳梓皓一死,人人都隻求自保,人人都想在剩下的産業中分一杯羹,連我們去了,都無一人接待。”
秦道川難得的沉默了,隻聽不說。
年節時,走親訪友的人說得最多的傳言,便是中州陳家祖宅,因三十晚上燃迎新年火堆時不慎走了水,一時竟沒有撲滅,讓火勢越燒越旺,最後連燒了三天三夜,整個鎮子皆化爲灰燼,連帶附近的村鎮都能聞到焦糊味。
四大世家在東方大陸已屹立三百年,其間雖此消彼長,但從未真正消亡過一家。
就連沒落了的盧氏,也在盧夫人和若舒手中重新崛起。
陳家雖不外顯,卻一直是世家中的主心骨,後來在現在的皇上,當初的七皇子的蠱惑之下,違了祖制,嫁了女兒,還出了仕,最後甚至參與了甯王奪位之亂,跳上了前台,并爲此不遺餘力。
眼看大事初定,卻被若舒兩個狠手動搖了根本,再加之接下來皇上暗地裏的打壓,讓他們毫無喘息之機。現在,更因着這場火,就這樣随着最後一個宗子陳梓皓殉情亡妻而宣告沒落。
此事是不是秦道川所爲,若舒沒問,也不想去猜是哪個兒子所爲,隻覺得這樣你來我往,十分的沒意思。最後死的了人,飄然遠去;活着的人,永難釋懷。
元宵時,宮裏居然辦了燈會,若舒依然如故,告了病。慧容回來請安,見她仍然郁郁寡歡,便說道:“如今宮裏,貴妃和賢妃分庭抗禮,就連今日這樣大的參拜,兩個人也毫不掩飾。”
若舒說道:“如此,不正合那位的意麽?”
慧容接着說道:“說句不得當的話,這樣最爲不妥,怕是又會有亂。”
若舒說道:“所以方顯秦家祖訓字字珠玑,皆至理名言。”
慧容說道:“兒媳今日戰戰兢兢,每行一步皆如履薄冰,生怕高台上的貴人會多問。”
若舒說道:“你一向穩重,卻也不用太過害怕,隻要府中一切順利,秦家隻會是人人争搶的肥肉。”
慧容說道:“世子說年後想去北地,可我今日進宮,卻覺得未必會如他所願。”
若舒說道:“你既已通透,夫妻之間又有什麽話不能直說的?”
慧容說道:“不但如此,我還想勸世子繼續養傷爲妙。”
若舒看着依舊一身暗色服飾的慧容,難得地輕笑道:“你也成長了。”
慧容說道:“在府中多年,我也該學到些東西,方不負做了秦家的媳婦。”
若舒說道:“你已很好。”
慧容見她依舊興緻不高,心中歎了口氣,覺得今日收效甚微,隻得起身告辭。
秦道川晚間回來,說道:“你覺得此事是我做的麽?”
若舒說道:“你如此問,想來不是。”
秦道川接着說道:“可有人向你坦承?”
若舒答道:“還未。”
秦道川說道:“這算不算青出于藍?”
若舒說道:“燒座空宅,不過是爲洩憤,尚算不得勝于藍。”
秦道川說道:“哦,那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得夫人青眼。”
若舒說道:“斷人生路,猶如殺人父母。這話能世代流傳,自然有些道理。”
秦道川沉默了一會,“我也想過,可這事實非我所善長。”
若舒說道:“慣用的套路是,先打壓,逼其慌不擇路,再暗地低價收購,将一切歸于己有。”
秦道川說道:“已經有人這樣做了。”
若舒說道:“那是好事。”
秦道川說道:“真不是我府中所爲?”
若舒搖頭,“我未付分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