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煩亂之下,便難鎮定自若地坐在書桌後。
忠湛與慧容來請安時,聽到若舒提出要回青州時,忠湛實在覺得不可思議,“父親生死未知,母親此時回青州合适麽?”
若舒說道:“怎麽,我如今連行動都不能自如了?”
“母親言重了,隻是在孩兒看來,母親還是待在府裏等候父親妥當些。”忠湛振振有詞。
若舒起身,走到窗前,“你想要當家做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也太心急了些。我可以與你明說,就算日後我守寡,我也會長居青州。你可以不孝不順不恭敬,但你想一手遮天,謀求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勸你趁早死了這心。”可謂言辭犀利,句句誅心。
慧容首先變了顔色,世子與婆婆不和,不是秘密,但婆婆竟然當着她說出這樣的話,卻是她未想到的。
忠湛笑出聲來,意味不明,“我知曉母親身家豐厚,故而日日擔憂旁人圖謀,但孩兒可以起誓,母親的一絲一毫,忠湛都絕不沾手。”
若舒還了他一聲冷笑。
忠湛咬了兩下後牙槽,“母親若仍不滿意,孩兒還可以起誓,就算是孩兒的妻子兒女子孫,都不會受母親的一絲一毫。”
此話一出,若舒笑得更大聲。
慧容臉色更加難看,後悔自己有些話沒有早說。
“但母親要安安份份待在府裏,靜待父親歸來。”忠湛接着說道。
“好一派冠冕堂皇,不過我提醒你,論圖謀算計,你沒從你父親那學到皮毛,最好不要到我面前獻醜。”若舒冷冷說道。
忠湛坦然說道:“孩兒自會坦蕩做人。”
不歡而散之後,慧容忍到正院,跟着忠湛來到書房,将這些年當家的巨細說與了他聽,忠湛沉默了良久,“從今往後,我隻用自己的奉銀,切莫偷偷貼補,讓我失了顔面,你和兒女也是一樣。”
慧容回道:“世子放心,出嫁從夫,妾自不敢忘。”
忠湛回望她,感慨良多,“以前是我對不住你,往後不會了。”
慧容回道:“妾也有不對的地方,還望世子多擔待。”
兩日後,等忠湛得知若舒依舊回了青州,無奈地對慧容說道:“走了也好,府裏求個安甯。”
若舒回到青廬,便獨自去了後山,杜若遠的周年祭已過,她還是失約了。
此時已是仲春,草木的新葉皆是翠綠,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通透,像極了成色好的碧玉。
若舒靜靜地靠在墓碑旁,任和風吹散了長發,“孤寂麽?要是我一直躺在這裏,哪也不能再去,肯定會煩死。後悔麽?爲我這樣的人動了心,贻誤終身。我是個市儈的商人,既不會如花解語,更不會相夫教子,锱铢必較,永不虧本,才是我的本性。我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厭惡我自己。你呀,就是被知恩圖報所累,就因爲我當時援了手,助你渡過了難關,你就将我當成了良善的仙女。這麽多年,你可曾看清過我,我是你心底所想的那樣麽?你爲什麽不迷途知返,等你娶了親,你便會知曉,你有多傻。”
若舒站起身,面對着杜若遠的墳墓,猶豫了半晌,終于問道:“還是你早就後悔了,不然那晚,你爲何不說,你說了,大家不是就不用這麽痛苦了麽?”
轉身不去看他,“還是,這一切都是旁人的誤會,你隻是對我湧泉相報而已。你隻是想做個忠君之臣,以報他的知遇之恩。”
“知道嗎?我現在心裏好亂,可你不在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若舒無意識地原地打着轉,“知道嗎?秦道川也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來。爲什麽總是這樣,總是要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全無依靠。”
“你不是說要護我一輩子麽?爲什麽說話不算話,要棄我而去。”
“秦道川也是,口口聲聲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還不是沒有做到。”
天色漸晚,若舒依舊沒有下來,山下輪值的暗衛上山後,看到她靠着墓碑坐在那裏,似乎睡着了。
因晚間的風涼,暗衛不敢讓她久待,喚醒了她。
若舒驚醒過來,回了下神,起身默默離開。
也許是下午那場抱怨發洩了心中積累許久的心慌意亂,第二日,若舒便覺得壓在心上的巨石輕了許多。
盧三爺,葶姑姑等青州的老人,已經不問世事,若舒也沒驚動他們,隻要天下沒有大亂,就讓他們在這裏頤養天年好了。
誰知盧三爺卻開口提起了杜若遠,感慨他是位英雄,能舍身成仁,不懼生死。
雖娶了同仁之妻,護住了孤兒寡母,卻能守住本心,不令亡者難堪。
可惜辛苦養大的繼子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居然爲自己的母親抱屈。
若舒沒想到這事還能這樣解讀,盧三爺因爲年事已高,一時收不住嘴,反反複複,說了許久,若舒陪坐在那裏,最後竟然也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
如此想以後,便又開始發起了呆,連盧三爺他們是何時走的都不清楚。
與杜若遠認識半生,他面冷内熱,有着一副狹義心腸,雖然若舒總是告訴他,官場之上的爾虞我詐,可他就算替若舒辦事,也謹守了底線。
他若能說話,必然不會肯若舒如此爲他報仇。
說他真如盧三爺所說,也不是不可能。
“也許是我想多了,你隻是将我當成恩人,幸虧秦道川及時攔住了我,不然我一身紅衣站在你的墳頭,你豈不會要尴尬死。”若舒躺在軟椅上,望着頭頂的藍天白雲,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
此時正值春種,青州一派繁忙景象,剛種上的稻田,經了幾輪春雨,齊刷刷的一樣高,郁郁蔥蔥,生機勃勃。
若舒不斷告訴自己,無論身邊有沒有人,無論身邊何人離去,日子都一樣要過下去,也隻能過下去。
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每晚的安神湯似乎失去了功效,就算是尋了大夫,重新調整了方子,效果依舊不明顯。
若舒隻得讓自己累一些,于是青州的人總是能看到她每天下午騎着馬在稻田間穿梭。
堅持了幾天,就覺得腰越來越疼,秦道川如今不在,無人能爲她正骨,更無人能那樣恰到好處的爲她按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