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嶺上,杜若遠聽着副使關于鹽石存量的彙報,心裏盤算着,最多還能堅持一個月,一個月後,大部分的禁軍都會因爲無鹽可食而脫力,隻需半月功夫,甯王便可輕松踏入,劍指皇上。
不得不承認,這招術一針見血,雖然陰毒卻最見效,到時皇上将不得不低頭,乖乖就範。
若以私心論,甯王兵不血刃,對禁軍兄弟是好事,無論事後差事保不保得住,起碼命很大概率保住了。
杜若遠站起,轉身推開窗,似乎想将方才認慫的想法趕出窗外。
看來人真的不能受困,猶如猛虎歸籠,隻要時間足夠,再大的野性也會消彌殆盡。
就象現如今的他,再大的權勢都失去了吸引力,何種的富貴都引誘不了他,他隻想重新做回那個抱着妹妹沖下山,跪在路邊,求東家收留,無家可歸的少年。
當初他聽到車内軟軟糯糯少女的聲音,以爲自己求錯了人,内宅女子如何做得了這樣的主,才會固執地去比武,想在那個管事手裏謀個差事。
誰承想,就是這樣一個與他同年紀的少女,居然是若大家業的東家。可惜自己當時根本不敢直視她,連她的模樣都是後來給她當了車夫,和她一起折騰馬車時才偷偷看清楚。
都是一樣失去了長輩的庇護,她卻絲毫不顯,老道地處理着青州的事務,小小年紀,樣式圖畫得極好,奇思妙想不斷,他就這樣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淪陷了進去,再也不曾出來過。
可就是這樣一個妙人,卻被婚姻所累,待自己功成名就之時,她已經成了人母,與自己再無可能。
當初若娴問他,到底爲何如此堅守?
他也不知道,就是一種習慣而已,習慣了她與自己有商有量,再由自己去成就她的夢想。
就算幾年不見,隻要書信未斷,都仿佛日日在一起,心意相通。
甯王的事自己果真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麽?
現在回想起來,早有蛛絲馬迹,隻是自己早失了雄心,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東家身上,尤其是她出逃之後,自己的心也似乎從緊閉的房中沖了出去,随着她從東往西,從南往北,逍遙自在。
每次面見皇上,辭官二字都藏在口中,卻始終不能開口。二十餘年的君臣,皇上已經習慣身邊有他,一遇難事第一時間想到的必是他,自己能衣錦還鄉,重振家業,尋回遺失的祖傳之物,都是倚仗着皇上的厚待,自己不能背信棄義,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離去。
所以這三年,他花了精力培養接替的人手,到時候水道渠成,也不算愧對皇上。
可惜事與願違,甯王打破了一切,東家重新回到了國公府,他得知之後,除了懊惱就是悔恨,惱自己言不由衷,恨自己優柔寡斷,才會落敗于此。
杜若遠思緒遠飄窗外,連門外重重的敲門聲都未能驚醒他。
副使有些納悶,明明應該在屋内才是,想去推門,卻又猶豫了,禁軍的規矩在那,還是别違例的好,退了出去,逢人便問,可曾見到首領。
這一耽擱,大殿那邊的人卻等得不耐煩了,等到副将無法,再又來敲門,杜若遠終于開了門,見到副将一臉的薄汗,問道:“出了何事?”
“首領,今日晌午開始,已經斷了鹽,大殿裏如今已鬧得不成樣子了。”副使趕緊用最短的時間,最精準的話語将事态表述清楚。
“我去看看。”杜若遠沒多想,事實如此,他也變不出鹽來。
進了大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向皇上和皇後問了安,而後恭敬地立在那裏。
“杜大人,如今請你也是不容易了。”皇後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回皇後娘娘,臣在四處巡視,聽聞召喚,便趕了回來。”杜若遠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聽說禁軍尚有鹽可用,爲何卻斷了我們的?”皇後語氣不善地問道。
杜若遠說道:“回皇後娘娘,我等用的是鹽石,并非食鹽,況且是輪流舔食,怕宮中貴人們用不慣,故而未敢輕提。”
“多拿幾個過來,清洗之後便可,權宜之時,也不會有人如此嬌氣。”皇後接道。
杜若遠深深吸了口氣,複又拱手回道:“回皇後娘娘,鹽石本就數量不多,已是十餘人共用一個,實在勻不出來。”
“杜若遠,你眼中可還有皇上和本宮,孰輕孰重,還用我提醒你麽?”皇後聲音尖銳了起來。
杜若遠頭一直沒擡,不知道高台上皇上的臉色如何,可他一直未開口便說明了他的态度,猶豫了一會,說道:“回皇後娘娘,臣這就去拿鹽石來。”
“哼。”皇後算是回答了他。
進了大殿,杜若遠摸了摸腰間荷包裏的鹽石,最後還是沒拿出來,對守在殿外的副使說道:“去拿一塊鹽石來,再拿一盆水來。”
杜若遠回到大殿,拿出鹽石,在盆中清洗幹淨,呈給皇後,“皇後娘娘,這就是鹽石,娘娘可先嘗嘗,看是否能接受?”
皇後的太監快步上前,拿過杜若遠手中的鹽石,重又要了一盆新水,将鹽石丢進去,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塊簇新的帕子,杜若遠急在心裏,脫口而出,“公公,不能泡久了,不然鹽石消耗得快,就不經用了。”
那位公公卻轉身對他說道:“杜大人,皇後娘娘何等尊貴,不清洗幹淨羅,如何敢敬給皇後娘娘?”
杜若遠忍不住地皺着眉頭,抿緊嘴唇,雖垂手立在那裏,卻不由得握緊了拳。
公公不緊不慢地洗着,似乎想将上面那層洗去,杜若遠強逼着自己垂下眼簾,不去看他的所爲。
終于公公從他面前走過,不多時,有東西被丢在他腳邊,碎成粉末,“杜若遠,你竟敢糊弄本宮。”
杜若遠回道:“回皇後娘娘,鹽石就是如此,尋常人難以接受,故而隻用于非常之時。”
“哼,你早爲何不說,卻來戲弄本宮,想讓本宮難堪麽?”皇後似氣極。
杜若遠依舊不緊不慢地回道:“臣說鹽石,皇後娘娘并未追問,臣以爲皇後娘娘知道此爲何物,故而不敢再搬門弄斧,惹皇後娘娘生氣。”
“你——,”皇後還想再說,卻被皇後打斷,“好了,大家都心态平安了,若還有不死心的,地上有,待會可自去嘗嘗。朕累了,先回去躺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