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宮門前,若舒的婢女自然隻得原地等候,太後體貼地備了軟轎前來迎接。長使領着女衛卻是步行一路相随,軟轎外隻聞腳步聲。
來到太後宮中,若舒擡眼一看,太後并未坐在高位上,而是身着常服站在一條長長的畫卷旁靜靜觀賞着畫作,畫作在兩個宮女手中展開。聽到動靜,太後轉身輕笑道:“國公夫人勞累了,哀家今日見了夫人的字,便再也按捺不住。”
不待若舒見禮,就輕輕将她扶起,“是哀家疏忽了,夫人身子弱,不應穿得這般厚重的。”這話卻是真言,因爲方才扶若舒時,她身子确實輕巧軟弱。拉着若舒走到畫前,“米家山水我最愛這副,但是看得越久,越覺得字比畫好。國公夫人認爲如何?”
若舒一眼便認出這是前朝名家米氏的字,自己年少時也對他頗爲推崇,他的字飄靈自如,重意輕形,尤其後期的字書風寬博,追求險絕二字。這副畫上的字,便是他後期所書,與畫中的米氏山水一般煙雨雲霧、迷茫奇幻,唯險勁二字可表。
但若舒并不打算在太後面前炫耀自己,看了半晌,說道:“回太後,米家的字,喜歡的人極愛,不喜的人也多。”
太後卻接道:“國公夫人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當喜愛米氏的字才是。”
若舒說道:“回太後,年少時是曾喜歡過一陣,但現在倒覺得顔體更優,端莊大氣,筆力渾厚。”
太後又說道:“聽聞國公爺的小品畫極佳,可惜無緣得見。”
太後此言實在有失分寸,畢竟身份有别,還是當着若舒的面。若舒有些詫異,太後自賢妃起,便以賢良淑德著稱,爲天下女子的典範。事有反常必爲妖,于是回道:“回太後,妾倒是看他在花園中畫過幾回,不過那都是領着家中小兒女玩鬧罷了。”
太後扭頭看了看若舒,眼神頗爲奇怪,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心中有些爲秦道川可惜。
“提起國公爺,哀家倒是想起了當年初遇國公爺之事。”太後說道。
當年若舒身着男裝,并未在祝太後面前明言自己的身份,也不管太後現在到底明不明白,接道:“回太後,說來也是怪我,當年一時意氣,弄得他不得不藏了身份,還望太後恕罪。”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隻覺得他對你太過親昵,後來在京中再見他,便明白了。”太後回道,語氣輕松,似乎談起往事,令她十分愉悅。
若舒覺得這個話題還是盡快結束的好,于是低頭不語,面露難色,希望太後能适可而止。
“老實說,雖然國公爺‘殺神’之名遠揚,但親眼見過他出手的,卻是寥寥,哀家卻是有幸見過他領着府中侍衛手刃山寇,那樣的場景終身難忘。”太後接着說道,語氣依舊輕松,神情也十分放松,仿佛隻是在回憶往事。
若舒心裏無緣無故地‘咯噔’一下,總覺得太後此話必有緣由。“回太後,妾身隻記得那時山路難行,滿身酸疼,其餘的事倒是記不太清了。”
“哀家倒是記得很清楚,當時國公爺蒙了你的眼睛,又怕鮮血腦漿濺在你身上,用鬥篷将你遮得嚴嚴實實。”太後明顯不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若舒正端着茶碗,聽了這話,不由得面露難色,最後放下茶碗,用手巾輕捂了捂嘴,才算将心中的惡心壓下去。此時她倒是沒有喬裝半分,太後說第一句的時候,若舒就憶起了當時的場景,現在添上太後詳細的叙述,一向隻在紙筆上揮舞刀劍的若舒哪裏受得住。
太後卻似十分得意,接着說道:“當時的場景隻要見過的人便終生難以忘懷,國公夫人莫怪。”自己點到爲止,就算眼前這個女人不省事,隻要她将話原封不動地傳予秦道川,他定然明白。
目的達到,也沒久留若舒,還親切地要她去皇後宮中坐坐,不必拘泥。
若舒隻得又去了婉珍宮中,正在做着針線的婉珍見了若舒,十分意外,“祖母,你進宮爲何不提前通傳,我也好去迎你。”
若舒看着趕上前來攙扶自己的婉珍,輕拍了拍她的手,“是太後召祖母進宮看字畫的,可惜祖母一向不精于此,讓太後見笑了。”
婉珍聽了,湊在若舒耳邊輕聲說道:“太妃說,太後自先皇過世後,性情大變,不但與往日長公主一樣在宮中豢養了女衛,還将宮中曆年收藏的字畫都翻了出來。依祖母看,她是真懂麽?”
若舒輕笑着點了點頭。
婉珍又說道:“那太妃是看錯了。”
若舒問道:“皇上不在宮中,是否輕松些了?”
婉珍說道:“還是祖母懂我。”
若舒說道:“雖然入了這裏,但也不必事事遷就。有些事該有的體面一定要維護,免得日後遭人诟病。”
婉珍略些紅了下臉,卻堅定地說道:“祖母,婉珍曉得。”
“以你看來,皇上此人如何?”若舒問道。
婉珍低頭道:“皇上爲人仁厚,說話輕言細語的,對我也頗爲體諒。”
若舒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這才發現自己問錯了人。在婉珍眼裏,皇上是她的夫婿,哪裏會有中肯的評價。
坐了一會,因心中有事,便出宮回府。之後徑直來到秦道川的書房。
秦道川聽她說完,眼神頓時就變了,抿着嘴,半晌才說道:“她訛你的,當時我們雖然也用了陌刀,卻與這次不同。”
“如此,幸好我一問三不知。”若舒說道。
秦道川說道:“你本來就三不知。”
若舒皺着眉頭說道:“她是習武之人,必是看了軍報,才會心生疑慮,你可想好了如何應對?”
秦道川說道:“所有禁軍的屍首都已燒毀,她尋不到真憑實據。”
“既然你如此坦然,便好。”若舒說道。
“多謝夫人相信爲夫。”秦道川說道。
“她爲何不直接告訴祝丞相,而是這樣隔山隔水地膈應我?”若舒問道。
“她之所以從你這裏下手,想必是因爲夫人在世人眼裏的形象。”秦道川輕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