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未到卯時。
南軒學舍,東籬小築内,氣氛短暫的陷入了沉默的泥潭。
北屋漆黑,而原本也是黑燈瞎火的南屋,突然被人點亮燈火,朦朦胧胧的燈光透過紗窗紙,依稀照亮了院内門前無言靜立的三個率性堂學子。
一女,二男。
女學子弱不勝衣的小小身闆,擋住了兩個身材颀長男學子的去路。
此時,趙戎笑容依舊,隻是腳步停了下來,同時頭不動,眼眸向右微微一偏,去瞧右前方的魚懷瑾。
隻見此刻這個古闆女子的行爲很奇怪。
她是左手端着一隻白瓷小碗,橫放腹前,右手提着一個三層漆盒,從門前的陰影中走出來的。
白瓷小碗内裏面似乎盛着清澈的液體,碗底有一輪暗淡的月亮。
漆盒則是黑蒙蒙的,看不清具體的顔色。
趙戎暫時沒有再去看魚懷瑾那雙白的耀目的如玉小手,而是注意到了白瓷碗底不起一絲波瀾的月亮。
他警惕的餘光一轉,發現這确實隻是夜幕上正緩緩西落的九天寒宮,被倒映碗中,而不是其它什麽古怪的東西
隻是你大半夜的這個造型跑到男子學舍來,是要做甚?
學堂學長給學子們做夜宵送溫暖?
趙戎斜着眼,忍不住瞧了瞧魚懷瑾的表情。
南屋紙窗透出的隐約光亮正好照亮了她面無表情的臉龐,還是和白天一樣闆着臉,此時并沒有看他,而是目視着前方。
剛剛她也是如此,頭不轉的對想溜了的他出聲。
看到這一幕,趙戎眼眸回正,繼續擡腳,笑容不變的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身後女子紋絲不動。
他心裏微微松口氣,旋即豁然,大步向前,仿佛沒聽到剛剛魚懷瑾的話語。
咯吱————
趙戎來到門前,推開院門。
魚懷瑾依舊沒有動作。
趙戎離去。
東籬小築的院内。
範玉樹原本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在魚懷瑾直視的目光下,早已收斂,此刻正和焉了的茄子一樣,肩膀下垮,聳拉着眼皮。
他微微擡眼,瞧見趙戎關上的院門,嘴角輕撇。
正在這時,魚懷瑾終于動了。
她并沒有轉身去追某人,而是一手端碗,一手提盒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魚懷瑾來到趙戎居住的北屋門前,将手中那碗她來時路上随手在墨池舀起的清水,輕輕擱置在地位最尊的院北的屋前台階上。
旋即轉身,打開三層漆盒,取出裏面盛放其它液體的白瓷碗,繼續在院子内閑庭散步。
魚懷瑾将一碗帶甜味的醴酒和一碗白色混濁的醆酒放置在院子内靠近門戶的地方。
又将較清的淺紅色的醍酒放在一會兒要行禮的院内中央。
最後,她将最清的澄酒穩穩擱放在院子東邊,趙戎不久前才插下的籬笆前。
一個粗糙的儒家祭祀之禮,準備完畢。
魚懷瑾走到院子中央,站在裝有淺紅色的醍酒的白瓷碗前,她面無表情的看了眼表情焉焉的範玉樹,後者收到眼神後連忙小雞琢米般的點頭。
古闆女子回過了頭,伸手從寬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張樣式普通的小小古琴。
輕輕一拋,古琴恢複了正常規格大小,浮于她身前的空中。
魚懷瑾面朝北方,嘴裏輕輕念某詞。
“燧古之初,燔黍擘豚,汙樽抔飲,蒉桴土鼓,猶可以緻敬鬼神”
某一刻,她一闆一眼,遵循古制,行了一禮。
旁邊早已準備好的範玉樹也連忙跟着魚懷瑾行禮。
而二人身後不遠處的南屋房門,不知何時起早已被打開,站在門檻外的賈騰鷹,同樣彎腰行禮。
因爲,這朝北所拜的是中洲文廟内的至聖先師。
禮畢,院内依舊靜悄悄的,毫無變化。
魚懷瑾起身,伸出一根食指,勾住古琴的一根琴弦。
輕彈一聲。
铮————!
她身前那碗白瓷碗内,平靜水面的正中央,像是有某物墜落其中了一般,驟生波瀾。
一道淺紅色的水波紋,呈圓形,由正中央向四面八方擴散。
碗内,圓形波紋的各處同時抵達圓形碗壁,下一刹那,無視壁面,透碗而出。
這道圓形波紋繼續擴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學子服的衣角,蔬菜,籬笆,石階,院壁
擴散途中所有接觸之物,宛如虛幻,皆被圓形波紋無視而過,抑或是,它就是虛物。
圓形波紋沒有絲毫停滞,速度極快的離院而去。
魚懷瑾眼眸低垂,端詳着綻放過一道波瀾的碗内水面,似乎在打量着什麽,她剛剛勾琴的食指,并未收回,依舊指尖輕抵着琴弦。
晶瑩指尖與龍筋琴弦,皆紋絲不動。
古闆女子靜靜等待。
院子内靜谧無聲,不久前還此起彼伏的夜蟲鳴聲,不知從何時起,竟未再有絲毫傳來。
範玉樹瞧見這一幕,沒有半點驚奇疑惑之色,而是歎息一聲,仰頭看天,眼睛呆滞無神的看着星辰明月都黯淡了些的夜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他又歎息一聲,隻恨自己爲何懷着僥幸心理這麽早來找子瑜兄,現在天還沒亮就要開始讀書了,而且還是在這個土的掉渣的菜園子裏。
南屋門前的賈騰鷹,看着魚懷瑾按琴靜立的瘦弱身影,想了想,走到菜園子裏,蹲下,低頭整理起菜地。
正在這時。
铮————
琴弦第二次響起。
院子中央的魚懷瑾,目光從白瓷碗中收回,與此同時,也收回了探出的那截白淨食指。
她雙手歸攏袖中,轉頭看了眼動作騷包的範玉樹,輕輕開口。
“今日,補上你去太清府前的功課,若是完成的早,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範玉樹連忙收起斜角望天的悲怆表情,瞪眼看着魚懷瑾,他直接忽視了前面那句“若是完成的早”的話,眼神希冀的巴巴看着她,“若是寫不完呢?怎麽辦?”
魚懷瑾想了想,點頭認真道:“那就明天這個時候。”
範玉樹:“…………”
——————
趙戎關上了院門,大步離去。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遠方一橫排黑乎乎的山蠻,與夜幕相交之處,正有一粒天光即将破殼而出。
趙戎嘴角微揚,心湖中一會兒想着兩個女子,一會兒想着當初與陳記車馬行的車夫盧宛的聯系方式,他思緒紛飛的走出了南軒學舍。
正當趙戎行至汲泉亭,即将路過之時,忽然身後一陣涼風襲來。
微冷。
趙戎緊了緊儒衫,旋即突然又感到有某物拂過他的腳腕。
他的頭頂,拂曉前的夜色似乎更加漆黑了些。
趙戎微微皺眉,低頭看去,褲腳被晨露沾的微濕,他左右張望了下,随後搖了搖頭,繼續趕路……
大約一刻鍾後,趙戎第四次來到了汲泉亭。
他面色沉重,轉頭凝神看着旁邊的亭子。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初陽漸漸升起,樹葉上的露水正搖搖欲墜。
可是,四周卻沒有一丁點兒蟲鳴鳥語的聲響。
趙戎眼下的這個清晨,像靜室一般死寂。
起初他還以爲這是拂曉前萬物的甯靜,隻是漸漸的,便不這麽想了。
這一刻鍾内,趙戎一直在筆直的往前走,可是他卻一直宛若鬼打牆般走回到汲泉亭。
“你入陣了。”歸的聲音在心湖響起。
趙戎皺眉,“什麽陣,誰布下的?”
歸懶洋洋道:
“擔心什麽,在林麓書院内,有什麽好怕的……什麽陣嘛,我現在這狀态也看不出來,不過竟然是在這兒,那就估計是你們儒家禮樂之道布置的陣法了,至于是誰布的,你想想最近有沒有惹誰?”
趙戎抄着手,凝眉細思了會兒,眉頭展開,袖子之中,他兩隻手撚着的那片赤紅楓葉,又被收起。
趙戎轉身,返回南軒學舍。
不多時,趙戎面無表情的推開了東籬小築的院門。
他目光一掃,無視院内的三人,打量着院内,頓時發現了在東南西北等處擺放的白瓷小碗,還有正中央的那張古琴。
“是儒家五禮吉禮中的小祀,布置的簡略,但很精巧,困住沒有靈氣修爲的你,還是可以的。”歸從眉心輪中瞥了眼,說道。
随後,似乎是洞察到了趙戎的心思,它接着開口:“陣眼表面上看是院子中間那隻白瓷碗,但這隻是障眼法的明眼,說不定還是個死門……暗眼是浮空的那張古琴,儒家祭祀,講究禮樂相成,以儒禮布陣,亦是如此。”
趙戎一邊聽着歸的話語,一邊轉頭看去。
賈騰鷹正拿着一隻菜籃子,在東北角的水井前低頭,打水洗菜。
範玉樹坐在院内的一處露天石桌旁,埋頭在一堆書籍之中,隻是看着看着,不時的肩膀忽垮,咬着筆杆,趴在石桌上,像鹹魚一般,隻是下一秒,便又詐屍般直起上半身,繼續奮筆疾書,因爲有一直戒尺已經在他身側輕晃。
魚懷瑾站在石桌前,捏着一根戒尺,低頭監督着範玉樹。
此刻,她輕輕擡頭,視線投來。
空氣中,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魚懷瑾手中的戒尺停住,她眼神平靜。
趙戎眉頭一挑,嘴角一歪。
與此同時,在他的心湖之中。
“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歸,我打的過她嗎?”
劍靈想了想,語氣真誠,“這邊建議試試。”
趙戎暗暗點了點頭。
旋即扭頭就跑。
隻是。
一柱香後,院内石桌前。
戒尺下,又多了一人。
新來的好兄弟們。。。
小戎手殘,寫的很慢,不過正在漸漸加快速度,之前有一段時間都是每天一章2.3k字,咳咳,現在加快到了4k左右,回頭看看能不能突破到6k。
等不及的兄弟們,可以養下書。。。
哈哈,作者勸書友養書好像有點作死,畢竟很多養書的書友,要不忘了再看,要不不想看了,能再回頭看的很少。
不過這也好過兄弟們等不及了,罵小戎……
唉,劍娘的追讀數據一直很差,感謝那些一直追書的兄弟們!!!(我這麽說,你們肯定會感動的不走了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