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并未達到夜能視物的境界,對面黑暗中“那人”或許可以,但是他不能。
可是。
黑暗中,那雙秋水般的長眸無比明亮,眸光清炯炯。
趙戎知道是她,甚至此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他能準确的點出她左眸下的那粒淚痣的位置。
青君此刻是何表情?
趙戎很想知道。
當那道倩影在拐角停步後,趙戎快步向前也來到了她所處的那一處屋檐下。
隻是這兒并不能躲什麽雨,冰涼的秋雨依舊斜斜的打在趙戎與趙靈妃身上。
不過二人都毫不在意,此時他們眼裏都隻有對方。
趙戎将蓑帽取下,擡手抹了把臉,“終于舍得出來見我啦?”
趙靈妃凝視了他一會,并沒有回趙戎的話。
“你跑哪去了?”
往日的清冷聲線此刻有些微微沙啞。
趙戎忽地有些心虛,有一種沒經過“家長”批準,就到處亂跑的趕腳,“我不是和你說我今日出去有些事嗎?所以今日隻有那一封信。”
趙靈妃語氣帶着哀怨與氣惱,“騙人,你哪裏與我說了,你的信又在哪裏?”
趙戎皺眉,“你早上沒收到那封信?”
趙靈妃咬唇,吸了吸鼻子,“我……我去了門口十七次,你的信都沒來。”
“好你個範玉樹……”趙戎暗罵一句,不過此時也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還是先把青君哄好再說,“咳咳,好了,青君,這件事我知道了,回頭給你解釋,咱們先進屋,這雨太大了,你這傘都遮不住,全部落你身上了,咱們快進去,你别着涼了。”
趙靈妃聽到他言語中的擔憂急切,芳心忽甜,不過想到她傻傻在外面失魂落魄等了他一天,擔心這擔心那的,便有些委屈,眸光晶瑩。
趙靈妃又吸了吸鼻子,賭氣道:“不進去,沒着涼,就算,就算着涼你也管不着。”
“沒着涼你吸鼻涕幹嘛?”
趙靈妃偏頭不去看趙戎,“要你管?”
趙戎嘴巴一歪,“就要我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你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每一根頭發絲都是我的,我怎麽不能管,小青君,我可告訴你了,你可别讓我娘子的身子着了涼,否則……哼哼,否則就家法伺候。”
黑暗中,趙靈妃愣了下,似乎是在想他們有什麽家法……
趙戎當然不可能告訴她,這“家法”是他上一秒才想出來的。會發出一些少兒不宜、讓人想歪的有節奏的聲響。
隻是趙戎并沒有讓趙靈妃來得及多想,下一秒,便轉身向着一旁的院門走去,語氣不由分說,“快點跟上,乖,聽夫君的話。”
趙靈妃嬌軀一顫,抹了抹眼,但眸光依舊閃閃,她站在原地不動,眼眸直直盯着趙戎的背影。
你怎麽這麽霸道,明明是你害人擔心,語氣還這麽兇,你,你别忘了現在是你在追我……戎兒哥,你是不是真以爲吃定我了,我,我……
趙靈妃貝齒暗咬,想往報複他的方面想,還想說點“狠話”,可是不知爲何又不敢去想不敢去說,哪怕是在心裏,終究……還是舍不得他。
趙靈妃不禁暗惱自己沒用,爲何一次次的遷就着趙戎輕賤她自己,又爲何練劍時總會去想他,今日又魔怔了一樣要來找他,發現他不見了,就整天昏昏碌碌,胡思亂想。
趙戎察覺到了什麽,停步轉身。
看着後方黑暗中那個身姿高挑纖細的倩影。
他見趙靈妃不動也不出聲,并且眼中眸光晶瑩閃爍,忽然暗道一聲不好,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
趙戎一時之間沒改回來,不小心把與小小在一起時的神态語氣用在了青君這兒。
在趙戎心中,青君與小小雖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但是某些地方是共通的。
小小是小受氣包,他有些時候霸道些,她也喜歡,有安全感,會一直傻傻的粘着他。
青君是那種保守、清高的女子,自尊自愛,但是他某些方面霸道些也沒事,因爲青君也缺乏男性帶給她的安全感,渴望有男子可以依靠,但是,前提是合理合法的霸道才行。
說到底,兩個美人兒都是屬于那種小女子的範疇,特别是青君,外冷内熱,表面是獨立自強的大女子,給外人的印象也是如此,但是她的内心是柔軟的,永遠住着一個幼時牽着趙戎衣角的小女孩,隻是長大後的種種責任義務造就了今天的趙靈妃,不得不堅強起來。
因此,剛剛趙戎的錯誤是“霸道”用錯了時候,目前二人的關系還處于緩合期,青君還沒有徹底接受他,嗯,在她的心裏還是在小心翼翼的考察他吧……
咳咳,都怪前世那些“霸道總裁”的電視劇看多了……
趙戎腦海中一念千裏,下一刻,他抿唇重新走到趙靈妃身前,向她輕輕伸出一隻手,柔聲道:“好啦,是夫君錯了,娘子别生悶氣了。”
趙靈妃微微仰頭看着趙戎溫潤的眼神,在黑暗中,她沉默着,依舊認真注視着他的眼睛,目光莫名。
趙戎秒懂,輕咳一聲,誠懇道:“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娘子,以後隻要離你超過千丈遠,都向你報備……”
趙靈妃又仔細看了幾眼趙戎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裏面,此刻全是她。
趙靈妃微微點頭,将右手往前一伸,靠近趙戎攤開的手掌。
趙戎心裏一喜,可是,下一秒,他伸出的那隻想牽她的手卻抓到了一隻溫熱濕濕的木柄。
這是她一直拿在手裏的油紙傘,還帶着些她的餘溫。
趙靈妃傲嬌的瞧了眼他,輕哼一聲,高昂着頭,筆直向前走去。
趙戎一愣,随後連忙跟上,緊随身側,幫她撐着傘,怕她被雨淋着。
像極了狗腿子……
隻是。
讓趙戎失望的是,趙靈妃并沒有被他忽悠的進他的屋子,而是直接路過趙戎的院子門口,朝着南辭精舍的方向返回。
之前趙戎不由分說的霸道語氣,其實也有“唬”她進屋子的想法,打她個措手不及,可惜啊,青君沒有中計……
估計她自己心裏也很害怕進了他的屋子後,長夜漫漫,會發生一些她暫時還沒有心理準備的事情吧,讓趙戎得以僥幸直接通過考察期,拿到那枚墨色玉牌吧。
關于那枚玉牌,其實二人都有某種默契,心照不宣,趙戎隻要拿到了它,便象征兩人關系徹底恢複和好如初,一如大半年前,趙戎蘇醒前世記憶的洞房花燭夜,他滿懷期待的揭開趙靈妃紅蓋頭的那一刻,二人完成換玉儀式,情定終身。
不過,看情況,在此之前,青君似乎是要考察他那句“我欲與君相知”的誠意……
而目前,趙戎的策略便是……先苟後浪。等把青君騙,呸,哄好了,到時候就可以浪了……
從昨夜下到今夜的暴雨,似乎小了些。
趙戎一路爲趙靈妃撐傘,将她送到了南辭精舍門口。
趙戎本欲将傘遞還給趙靈妃,準備轉身離去。
可是趙靈妃袖子一番,手中又多了一把油紙傘,沒有去接趙戎遞來的傘。
他雖穿着蓑衣,但是若是有傘當然是更好,可是剛剛在路上你爲何不把第二把傘拿出來……趙戎心中一蕩,剛剛一路上在同一把傘下她身上散發的微微熱氣與幽冷的馨香感受再次讓他默默回味。
正在這時,本該轉身離去的趙靈妃并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南辭精舍。
她站立在趙戎身前,沒動。
趙靈妃雖然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但是在身姿修長的趙戎面前,還是矮了些,不過,二人的身高相差的正好,很适合擁抱……趙戎暗暗想到。
隻是還沒等趙戎多想,身前女子就動了。
趙靈妃輕輕踮腳,素手擡起,四根蔥指朝手心聚攏,抓着一塊幹燥的袖角,覆蓋着半隻手掌,幫他擦拭臉上的雨水。
這隻素手裹着衣袖,仔仔細細的撫過了趙戎消瘦的臉頰,濕漉的雙鬓,與冰涼的額頭,還有滴着雨水的頸脖,她的袖子帶着好聞的味道。
偶爾他粗糙的皮膚還能觸碰到趙靈妃溫軟.濕.滑的玉指。
趙戎怔怔盯着眼前的娘子。
她微微仰着臻首,貝齒咬着紅唇,睫毛長長,目光顫顫,表情認真,眼眸中全是他的樣子。
趙戎突然覺得,日子若是一直這樣平淡的過下去似乎也挺不錯,沒有什麽轟轟烈烈與刻苦銘心的故事,隻有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你心念着我,我記挂着你。
我安靜的讀着書,每天與你寫一首情詩,你安心的修煉着,累了咱們就出去走走,若是晴天,隻需穿着你的一身白衣,讓陽光照進你,你要明媚的笑着,等我來牽你的手,若是雨天,你隻需躲在我的傘下,讓我的胸膛貼着你的臉頰,你要用衣袖給我溫柔的擦着汗,讓我這樣看着你……
不一會,趙靈妃原本幹燥的袖子已經全部濕了,她捏了下,擠出了些雨水,便準備收回手。
可是,刹那間,她的素手被另一隻大手捉住了皓腕。
趙靈妃掙了掙,不過力氣很小很小,隻是象征性的用了點力。
趙戎偏頭,讓臉龐被她濕暖的素手所覆蓋。
他像一隻小貓一樣在她的手心輕輕的蹭着。
趙靈妃靜靜的看着,嘴角輕揚,淺淺的笑着。
趙戎也在笑,溫潤的目光透過她的手指縫隙與她對視。
他嘴中哈出的熱氣讓趙靈妃的手心有些癢。
“青君。”趙戎柔柔的喚了聲。
“在的。”她有些害羞。
趙靈妃開始用手輕輕撫摸着趙戎有菱角的臉。
撫過他的劍眉,他的明眸,他的挺鼻,他的胡須……
趙戎眨了眨眼,吻了下她的指尖。
趙靈妃觸電般收回了手。
他壞笑。
趙靈妃紅着臉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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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辭精舍,西南角。
夏荷院。
葉蘭芝來到門外,從敲門的女官那兒領了一隻錦盒,施施然返回。
她像往日一樣将錦盒随意放在桌案上,便去忙其它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蘭芝從外面回到屋内,準備去靜室修行,隻是在路過桌案時,餘光一瞟,記起了什麽,便停步在桌案前。
她靜立,盯着錦盒,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歎了口氣,眼底似乎泛起一些……埋怨。
不過下一秒便一閃而過。
葉蘭芝随手打開錦盒,目光一掃,果然隻有一封淡粉色的信箋。
畢竟不像靈妃師姐,每天都能收到十數封……
她輕輕一笑,便也沒有細看,随手拿起盒内那封包裝熟悉的“情書”。
嗯,應該是叫情書,至少那人是這麽說的。
葉蘭芝手指靈活,熟練的将信箋中紙張抽出,是熟悉的花間紙。
她翻開紙張,目光随意一掃,本以爲與往日一樣,是那些一大段一大段晦澀難懂的“情話”。
但是下一秒,葉蘭芝的目光驟停在了紙上。
紙上隻有很簡短的幾列字。
她的眼睛瞬間被它吸引了。
葉蘭芝怔怔出神的看了一會,嘴唇不自覺的喃喃:
“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着你的手。
走過這座橋。
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
橋的那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發。”
“很美。”她輕聲自語。
葉蘭芝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着這封情書,沉默了片刻,神色一動。
這不是範玉樹的字,肯定不是……這楷書端莊大氣,與情書一樣充滿了美感,讓人賞心悅目。
她忽地将左手捏着的信封一翻,隻見上面有寄信人的姓名……
“趙子瑜?”
葉蘭芝愣愣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