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傍晚。
遙目望去,天邊一輪有些暗淡的明月正在緩慢攀爬上高天。
雲下的人間即将入夜。
在獨幽城這片大地上不知屹立多久的太清四府,漸漸步入了一片昏暗的夜幕之中。
來自北海深淵的明珠與山上仙家的璀璨燈火将府内的一座座恢弘華貴的建築通明點亮。
而東南角湖畔的南辭精舍就像一條系在婀娜女子腰肢上的緞帶,一處處庭院此時宛若潔白的珍珠,綻放出朦胧的光芒。
這些他處的絢爛燈火将一些隐隐約約的光亮送到了南辭精舍的坊門前。
也送到了門旁安靜下來的一群人身上。
這個時段,門口來往進出之人依舊較多。
且大多是風姿不俗的女府生。
而剛剛某個人不大不小的嗓音頓時吸引了不少女子停步駐足。
她們目光投去,很快便掠過了門旁那群同樣錯愕無聲的人們,眼神鎖定在了一個年輕男子身上。
隻見他身着林麓書院學子青衿,站姿端正,雙手插在袖子中,消瘦的臉龐上有一雙點漆眼眸,明亮有神,此刻正專注的盯着那幾位負責南辭精舍事宜的女官,等待着答複,似乎是在印證着他剛剛語氣裏的認真他并不是在開玩笑……
不過,又是在找趙靈妃……那沒事了。
瞧了幾眼後,女府生們收回目光,表情平靜的重新離去。
在趙戎周圍還有一群男子們,他們來南辭精舍的都目的大都相似,或是來尋找心怡之人,或是日複一日持之以恒的來追求南辭精舍内女子,或是已經修成正果正在等待戀人出來。
其中大多數是太清府的府生,剩下一些便是趙戎的便宜師兄們。
此時,他們剛從錯愕之中緩過神來,又仔細端詳了眼表情一本正經的趙戎,确定剛剛的話沒有聽錯。
沒跑了,他就是說他是趙靈妃的夫君。
頓時。
男子們看向趙戎的目光裏滿是驚歎,随之而來的便是敬佩之情。
我靠,兄弟,好勇!
而其中的幾個書院士子更是認出了趙戎是新來的那個小師弟,頓時,産生了一種淪爲前浪的感慨。
小師弟就是傳說中的後浪嗎……
趙靈妃是誰?
她在獨幽城西城的那些喜歡茶餘飯後閑聊山上八卦的凡人中并不出名。
那些凡人津津樂道的什麽獨幽城絕色美人榜、什麽望阙洲山上十大仙子排行……
這些上面從頭找到尾都找不到趙靈妃的名字。
因爲。
對她的評判若是單純以女子的顔容爲衡量标準,那便是一種天大的笑話。
她并不是所謂的以色娛人的“仙子”。
不是,也不屑。
趙靈妃是彙聚了全洲天才的太清府女子府生中位列第一的天之嬌女!
當初在太清府的秘地試煉中以望阙西南第一的名次進入太清府。
剛來便是十六歲浩然境劍修,直接進入了地位隐隐是四府第一的逍遙府。
本命飛劍未知,不過據說定是甲等,甚至還有小道消息傳言她有兩柄本命飛劍,不過,重要嗎?不重要,因爲一柄甲等飛劍就夠了。
對他們這些普通府生來說,這已經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
再離譜些,也隻是“哦,是她啊,那就正常”的反應。
逍遙府劍修本就是太清府中地位最清貴的存在。
而甲等飛劍,在目前仍舊留在府内的逍遙府府生中,隻有寥寥三人擁有,趙靈妃就是其中之一。
而這些還不是最誇張的,真正穩定趙靈妃在太清府“神格”的,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逍遙府府主的一句斷言。
“此女,桃李之前,必定金丹。”
二十歲之前,金丹境。
這樣的存在,自望阙洲太清四府立府以來的漫漫悠長歲月裏,距離最近的一位,還是在一萬多年前。
傳說中,那人甚至還參加了那個時代的大帝之争。
而如今悠悠萬載已過,小三洲之一的望阙洲太清府又即将要誕生一位不滿二十歲的金丹境天驕嗎?還是一位女子劍修。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并沒有多少意外,畢竟,如今這個時代,又到了萬年一次的大争之世,天才輩出,妖孽橫生……
因此對于衆人來說,趙靈妃這種一騎絕塵存在的前程明裏暗裏幾乎早已經被“規劃”好了,衆人默認。
很簡單,如今她十七歲,三年之内在太清府結業後,要麽是立馬加入外人夢寐以求的天涯劍閣,磨劍一番之後,前往上宗太阿劍閣,在人族太宗内繼續磨劍,一路成長、攀升。
要麽是直接仗劍遠遊中洲,去更廣闊的天地問劍,與這個時代那些同樣璀璨奪目的天才們,如繁花般争妍鬥豔。
望阙洲這個對衆人來說很大的“小池塘”是留不住她的。
因此對于太清府很多府生來說,趙靈妃就如同一朵遺世的白蓮花,可遠觀不可亵玩焉。
遠遠看着就好……
最近府内關于這位天之嬌女的傳聞倒是挺多的。
首先便是聽說她這半年來,不知是心境出現了瑕疵還是爲何,卡在了浩然境巅峰的瓶頸,遲遲沒有進入衆人很早就預料到的天志境。
而這一點要是放在普通天驕身上,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爲大多數天驕雖然破境如喝水,但是如果突然在某個境界卡住,那便很可能是極其恐怖的大道瓶頸,有時候甚至還意味着一個衆人眼裏天驕的“隕落”。
若是一直卡下去,便會泯然衆人。
但是,這件事發生在趙靈妃身上,太清府的府生們便不敢輕易斷言,甚至連幸災樂禍的想法都沒有多少。
也就晚了半年而已,也沒多少,她現在連十八歲都沒有到呢,再看看吧。
衆人選擇默默觀望……
此時。
南辭精舍的坊門旁,桌案後。
幾位女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莫名。
沉默了一會,其中,一位頭頂挽了一個高髻的女官輕咳一聲,臉上繼續恢複了恰當的微笑,看了眼身前這位“趙靈妃的夫君”,歉意道:
“抱歉,公子,清漣軒的主人吩咐過,除了一些特定的人外,其他人她并不見,所以現在我們也不好意思擅自去打擾她……實在是抱歉。”
趙戎皺眉,想了想,“其實我就是特定的人,要不你們去問……唔唔……放開……唔唔……玉樹兄,你幹嘛?放……放開手…….”
他開口說道一半,就被後方某人猛地捂嘴,往後拖去,回頭一看,是範玉樹。
剛剛從懵圈中回過神來的範玉樹無視趙戎的呼喊,一邊抱着他往後撤,一邊沖高髻女官道:
“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是他的好友,不久前陪我喝酒時,不小心喝多了,現在都還沒醒呢,剛剛都是些酒後戲言,哈哈,姐姐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這兄弟就是個癡人,一直暗戀着趙仙子,平日裏悶在心裏,像個悶葫蘆,半天放不出個屁,結果現在一喝醉,什麽胡話都跑出來,實在是失禮了,望姐姐們勿怪。”
說完,範玉樹便把奮力掙紮的趙戎拖到了數十米外的拐角,脫離了衆人的視野。
原地的衆人見狀,灑笑一聲,都隻當作是個飯後趣事,沒有再理,去各忙各的了。
趙戎闆着範玉樹的手,掙紮着,話語斷斷續續:“放開……唔唔,我沒有喝醉……唔唔……玉樹兄,再這樣我生氣了!”
範玉樹卻沒有理趙戎,他看了看周圍,發現已經沒有人再關注他們了,便松了口氣,同時松開了手。
趙戎用力抹了抹嘴,呸呸幾聲,無語道:“你攔我幹嘛?我找我娘子,這都不行?呸呸,你手上什麽味道,怪怪的,呸呸呸……”
範玉樹聞言,認真點了點頭。
“行行行,她是你娘子,趙靈妃是你娘子,行了吧,不過你别這麽張揚好不好?心裏想想就行了,别當衆說出來,晚上在夢裏要做啥都行,白天就算了。”
言罷,他又歎氣一聲。
“唉,大師兄千叮咛萬囑咐,叫咱們要小心些,别丢晏先生和書院的臉,咱們不聽他的,偷偷跑來南辭精舍也就算了,畢竟心愛之人就在這兒,我作爲一個專情又深情的男子,實在是忍不住,也很正常。
可是你倒好……要不是我攔着你……唉,子瑜兄,事情若是被鬧大了,就不是你丢面子這麽簡單了,咱們估計都要成爲明日太清府的笑話,再嚴重些,若是趙靈妃真的出來了,人家正好又心情不好,聽到你的非禮之言,說不定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趙戎還在用力抹着嘴,表情憤憤不平,此時聞言,還想再說,不過看到範玉樹的表情,他想了想,沒再去解釋。
範玉樹以爲是他的勸說起了作用,欣慰點頭道:“能聽進去了就好,子瑜兄也别太内疚,畢竟這不是及時懸崖勒馬了,另外,剛剛我也有些失禮,向子瑜兄道個歉,咳咳,那個,我身上噴了些香水……”
趙戎睜眼,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眼前這位同窗。
隻見範玉樹一身精心打扮的着裝。
雖然同樣是書院學子服,但他身上那些裝飾品,一眼看去明顯華貴異常,和趙戎簡單的裝扮成鮮明對比,特别是他腰間那枚的縷空玉葫蘆,瞧着甚是非凡。
範玉樹的皮囊賣相也确實不錯,略帶一些陰柔美,隻是……
你一個大男人噴什麽香抹什麽粉?
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不過,趙戎又想到這位同窗似乎是來見他的未婚妻的,而且剛剛聽到的他那語氣……
趙戎便也理解了些,安心下來。
他點了點頭,“沒事,不過玉樹兄這習慣确實有些獨特。”
說完,趙戎取出清水,漱了下口,之後又整理了下衣冠,重新向南辭精舍大門走去。
“喂喂,子瑜兄,你還去幹啥?”
“既然面見不了,和玉樹兄一樣,送封信總行吧?”
“額,這倒是可以……等等……”
範玉樹頭點到一半,忽的一怔,氣道:
“子瑜兄,你,你怎能如此,之前哪裏是剛見到我,明明就是在後面偷看!”
他急忙追了上去。
趙戎嘴角一勾,誤會本公子也是舔狗?
沒事,咱倆誰也别笑話誰。
他重新來到女官們面前,頂着衆人再次看來的目光,也不覺得尴尬,掏出一封信,遞給那位高髻女官。
“麻煩送給趙靈妃。”
高髻女官微笑接過,“不麻煩。”
言罷,她走到一旁,取出一隻錦盒,盒蓋上寫着清漣軒三字,高髻女官打開一瞧,發現裏面已經裝滿了信件,她搖了搖頭,又從桌下取出了幾隻類似的錦盒,裏面卻又都裝滿了信件或物品。
趙戎原本準備回頭離去,結果餘光瞟到這一幕,眼皮猛地跳了跳。
好你個娘子,夫君不在,竟然收到了送多情書和禮物……不過,倒還挺乖的,至少都放在這兒沒取走。
某隻醋壇子又酸又欣慰。
忽然,高髻女官終于找到了一個隻裝滿了一半的錦盒,将趙戎的信件放入其中。
趙戎見狀微微歎口氣,也不知道這信能不能送到,不過目前沒辦法,還是明日再來看看吧,實在不行,就得想别的方法了。
唉,話說,見個娘子,怎麽這麽難?等“抓”到了青君,以後再也不能放她走了……
如此想着,趙戎便轉身和後方等待他的範玉樹一起離去了。
在趙戎二人走後,大約過了一刻鍾。
南辭精舍的門内緩緩走出一道倩影。
女子身姿高挑,木簪盤發,秋水長眸。
正是趙靈妃。
從她身旁經過之人,大多都不時的偏目看她。
趙靈妃早已習以爲常,她目不斜視的走出大門,突然向左拐去,腳步微促的走向女官們所在的桌子。
來到桌前,她禮貌問道:“請問有沒有寄來的家書?”
女官們對視一眼,說來也怪。這段時日,這位趙姑娘每日都會來問這個問題。
女官回道:“今日也沒有。”
趙靈妃眼神不易察覺的微微黯淡,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趙姑娘,近日又送來了很多給你的信件,不過不是你吩咐的東城青蓮居的家書,你要不要帶走。”
說完,一位女官将那些錦盒取出,放在桌上,還打開了盒子,向趙靈妃出示。
趙靈妃腳步一停,随意轉身,瞧了眼盒内。
往日裏,這些無聊的東西都是芊兒處理的,不過現在芊兒不在,話說,以前芊兒都是把它們扔哪的?
趙靈妃想了想,微微搖頭,不再去管這些信,直接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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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