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何而言,忠于的是“劉氏王朝”。至于劉邦選哪個兒子接班,完全是皇帝自己家的私事。作爲丞相,他是絕對不會幹預的。
因此,在這件事上想說服蕭何來幫自己,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那能做成這件事的,就隻剩下一個人。漢初三傑中的最後一位:張良。
張良素來體弱多病,自從劉邦入都關中,天下初定,他便托辭多病,閉門不出。
随着劉邦皇位的漸次穩固,他逐步從“帝者師”退居“帝者賓”的地位,采取明哲保身的策略,漸漸淡出政治舞台。近兩年來,更是醉心于黃老之道,天天琢磨養生之類的玩意。
呂後從中看到了機會。
“明哲保身”的核心是什麽?不是“明哲”,而是“保身”。
保身又是什麽?通俗點說就是:怕死。
所以這次呂後上的手段是“威逼”。她讓自己的哥哥呂澤劫持張良,逼着他獻計。
被劫虜的張良苦着臉說道:“這事找我真沒什麽用。那時候打仗困難的時候,确實會對我言聽計從。可現在天下已經安定,陛下因爲自己喜歡而廢長立幼,我去再怎麽說也沒用。”
呂後微微一笑,對着呂澤使了個眼色。
呂澤立即會意,拿起毒酒對着張良作勢欲灌。
張良趕緊叫了起來:“且慢!我話還沒說完啊!”
呂澤停住了手,望着張良。
張良歎了一口氣之後說道:“我去說沒有用了,但我知道誰能搞定這件事。”
“誰?”呂後也不廢話。
“商山四皓。”張良也不賣關子了。
“商山四皓又是誰?”呂後追問道。
張良解釋了起來。
商山四皓,指的是隐居在商山的四位年長的高士。陛下對他們極爲看重,多次派人去請,卻始終請不來。
如果能把這四個老頭請出山,讓他們天天陪着太子,特别上朝之時讓陛下看見,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呂後不禁又問了:“可是,這幾個老家夥連陛下都請不動,咱們去能請動嗎?”
張良答道:“這個無須擔憂。他們之所以不出山,是因爲陛下怠慢讀書人。隻要太子能以晚輩之禮去請,一定能請出來。”
呂後大喜,立忙依計行事。
果然不出張良所料,按照他的說法去做,這四位高士竟然全來了。
此時的朝堂之中,盡管以太子太傅叔孫通爲首的臣子以死相谏,逼得劉邦假裝聽從。但在劉邦心裏,廢立太子的想法毫無改變,隻等時機成熟。
這一天早朝時,劉邦發現太子身邊有四位八十多歲的老人。
這幾個老家夥胡須、眉毛都白了,服裝、帽子非常講究。
劉邦感到很奇怪,于是就問了:“你們是誰?怎麽之前沒見過你們啊?”
四位老人依次上前通報了姓名:東園公、甪裏先生、绮裏季、夏黃公。
劉邦大驚:“我派人請了你們多年,但你們始終都不肯輔佐我。可爲什麽現在要随從劉盈呢?”
商山四皓答道:“陛下輕視讀書人,又愛罵人。我們身爲讀書人,斷斷不能受這種侮辱,所以不得不逃亡。可太子他仁孝恭敬,愛護天下讀書人。天下人都願意爲太子效死力,所以我們就來了。”
劉邦沉默片刻之後說道:“那就煩請諸位,替我好好的照顧太子吧。”
商山四皓離去後,劉邦久久不語。
廢立太子,真實的原因是他已經對呂後起了戒備之心。但現在,他覺得很無力。
回到後宮後,劉邦歎息着對戚夫人說:“我也沒有辦法了,太子羽翼已經形成,難以撼動了。唉,人總是争不過天命啊。以後恐怕呂雉會變成你們的主人,你盡量和她搞好關系吧。”
戚夫人聞言大哭:“陛下,以呂後之心,恐怕我再怎麽做也沒用了。”
劉邦眼神迷離地望着遠方。
此刻的他腦中浮現出當初被韓信困在垓下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項羽,以及對着虞姬慘笑着唱的絕命歌:“力拔山氣蓋世,時不利兮駒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他的墳頭草應該都有三尺高了吧?項羽啊項羽,你說咱兩這麽鬥來鬥去爲的是個什麽?最終還不是躲不過天命?
想到這裏,劉邦對戚夫人說道:“爲我跳一曲楚舞吧,我爲你唱一首楚歌。”
戚夫人止淚,起身翩翩起舞。
劉邦眼前又浮現出一個身材瘦弱,長得白白淨淨、每次笑起來就有兩個本該生在女人身上的梨渦的年輕人。那是韓信,被一衆宮女用竹竿刺死的韓信。
劉邦站起身,拔出當年的布衣三尺劍引吭高歌起來:“鴻鹄高飛,一舉千裏。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缯繳,尚安所施!”
歌罷複歌,回環數四,泣然淚下,相顧傷神。自此以後,他再也不提廢立太子之事。
平定英布叛亂結束的劉邦,已經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到了盡頭。
這時候,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事。
劉邦病重之際,呂後請來了最好的醫生。
看完病之後,劉邦問道:“我這病怎麽樣啊?”
醫生笑道:“陛下放心,隻是小疾,很快就能治好。”
劉邦手指着醫生的鼻子罵了起來:“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如此妄言?我劉邦隻不過是一個布衣百姓。手提三尺劍就取得了天下,爲什麽?這難道不是天命嗎?命運由天定,就算是神醫扁鵲,又有什麽用呢?”
罵完之後,命人賞賜給醫生五十兩黃金逐了出去。
世人皆不解。
在世人眼中,漢高祖劉邦固然奪得天下,不過還是一個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當初爲了逃命,他可以三次将自己的一對親生兒女踢下馬車;當項羽威脅要把他的親生父親和妻子煮熟時,他可以笑着回答“請分給我一杯肉羹”;爲了活下去,他可以哭着求饒;爲了拉攏他人,随時都可以雙膝跪下求饒。
總之,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等等,在他面前,一文錢都不值。對他而言,什麽都沒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但這一次,他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