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奇正是個不管事的甩手掌櫃,這段時間以來,族内的事務都是女人在處理。
本來一個族裏面有一個王妃問題倒不大,可是漢族這邊李墨甯來了,就是有兩個女主人了,這就讓下面的人有點難辦了。
按照咱們漢族的規矩,都得聽大夫人的。可是所有的女人都是一視同仁,沒做這方面的分别,這樣就很困擾了。
如果說按照先來後到,那自然是要去請示沐兒。可是如果按照身份來說,人家李墨甯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啊。
好在都是無比聰慧之人,沐兒發現這一點後就立即去找到了李墨甯,兩人交互袒露了心聲。
沐兒本就不願意,也不擅長做這些事情,她隻想跟在于奇正身邊服侍他。
而李墨甯心裏也有一些小心思。
沐兒不認識,但李墨甯是認識秦曉鸾的。不僅認識,還知道于奇正對秦曉鸾的意思。
她曾經很認真的分析過,于奇正爲什麽喜歡秦曉鸾。得出的答案就是于奇正本身是一個比較散漫的人,所以對有主見、能幫着管好家裏事務的女人情有獨鍾。
而自己,雖然不是秦曉鸾那種天生的強女子類型,但畢竟生長在皇家。自己家的父兄可是管理那麽偌大一個國家的人,從小耳濡目染之下,見識什麽的也都在普通女子之上。
所以,相互推讓了一陣之後,最後兩人确定下來,以後族裏的事還是交由李墨甯來管。
李墨甯一上任,就遇到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和于奇正發生了一次不算小的争吵。
于奇正這人,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痞子樣,是什麽事情讓他如此暴怒的呢?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三族是平分戰利品,但烏蘭麗娅和阿缇雅回去之後,和族裏的長老們一番商議之後,還是得多給漢人這邊分一些。
可是這又沒辦法說是給于奇正的,于是就各自把自己的那一份分出了三分之一送到了漢人聚集區,理由就是恭賀于奇正和李墨甯新婚,這樣咱們在漢人皇帝面前也有面子。
本來這也沒什麽問題,反正于奇正事懶得管這些事的。
可是這次的這麽分配,就産生了一個問題——怎麽有效的消化這些戰利品。
算上最近投奔而來的散落在外的漢人奴隸,聚集區的漢人也不過四千多人而已,而現在送來的谷蠡族奴隸就有将近六千人。
雖說牛羊财寶漢族分到的最多,但現在已經是秋季,牛羊都不是繁殖期,按照草原的慣例,就要全部儲備起來了。
在北方,過冬永遠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和中原不同,北方的冬天是漫長而嚴寒的。
一般來說,中原的金秋時節九月底,塞外就會下第一場雪了。早的時候,甚至八月都會下雪。而這個時候,于奇正的老家那邊還是酷熱難當的時節。
就别說有些終年不化的雪山了,人們生活的草原平地上,等到雪融化也是來年三月的事。在四月之前和十月之後的時間段,都需要穿上禦寒的皮襖。
因此,在入冬之前牧民們就要大量儲備幹草等物,用于冬季飼養牛羊。
問題是,還不僅僅是冷的時間長的問題。
在北方的冬季,“呵氣成冰”不是一個形容詞。遇上嚴寒的年份,别說牲畜成批的凍死,就連人都經常凍死。
不适宜種植,遇上寒冷年份冬季食物來源就很少,這就是被稱爲苦寒之地的原因。同時,這也是一直以來蠻族總是找機會侵略中原的原因。
弱肉強食,是蠻族的生存法則。
除了從中原跟着于奇正過來的人之外,别說休屠族和烏蘭族了,就算是在那些被解救的漢人奴隸的腦中,都接受了“奴隸和畜生一樣”這種觀點。
人性中的善和惡,和種族沒有任何關系,隻和文化息息相關。
在人形中的惡中,有一種惡,是極端令人不齒的。
那就是原本在社會底層的人,因爲某種機緣跨越了自身階層之後,不但對自己原本所在的那個群體心存憐憫之心,相反會變本加厲地去欺壓比自己層次低的人。
最爲顯著的例子,就是某些出身農村的人有一天在城市裏站住腳後,對生他養他的家鄉人沒有任何反哺之意不說,其輕視和侮辱的程度遠遠超出從小就生活在城市裏的人。
當然,這些東西有時候很難從表面上看出來。
也有人,會無比憤怒地說着家鄉的不足。那是因爲他們見到過更廣闊的世界之後,對家鄉的一些陋習或者不良的風氣深惡痛絕,希望能改變這一切。
這兩種情況,有着天壤之别。
一種是拼命地割裂和家鄉之間的所有紐帶,另外一種是“從我做起,從我身邊人做起”,一點一滴去影響和改變原本不良的風氣。
在被解救的漢人奴隸群體中,第一種人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于奇正的憤怒也因此而來。
這天,帶着沐兒小乙出去打兔子回來,最初看到一群像螞蚱一樣被穿在繩子上的谷蠡奴隸也沒多在意,畢竟把奴隸綁在一起防備他們逃跑或反抗也是草原慣例。
押解奴隸的漢民看到于奇正過來,急忙揮着鞭子抽打奴隸,讓他們匍匐路邊讓道。
于奇正經過這些人身邊的時候,眼前的一幕令他熱血沖到了腦門——那條血迹斑斑的繩子都是從奴隸們的肩胛骨穿過的。
憤怒的于奇正立即讓衛兵将這些漢民五花大綁送回營中等待處置,然後跟着那群奴隸一起去了他們住的地方。
不去還好,到了地方之後,看到眼前的情形比當初的烏蘭麗娅她們的遭遇有過之而無不及,于奇正氣得嘴唇不住地發抖。
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的族人,那些原本遭受過這種苦難的人,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于奇正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營帳,當即就要砍了這些混蛋的腦袋。
結果這個時候李墨甯出來,堅決阻止了他。
李墨甯也有自己的理由。
首先這些人這麽做,是因爲這是草原上的慣例,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或者說不認爲這樣是錯的。這件事咱們也要負很大責任,因爲咱們沒有去做“教化”的事。
其次,你現在殺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解決問題。這是你看到的,那你沒有看到的呢?治國決不能以君主個人的好惡來作爲評判标準,而是應該以法度來衡量。現在沒有這方面的法度,也是我們的失職。
于奇正暴跳如雷,又辯不過李墨甯,隻知道紅着眼睛吼着“我要宰了這些王八蛋”,兩人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争吵到最激烈處。李墨甯一句話脫口而出:“我相信如果曉鸾姐在這裏,也一定不許你這麽做!”
這句話一說,于奇正一下子呆住了。
沐兒趕緊上前挽住于奇正的胳膊勸道:“于郎,我也覺得墨甯妹妹說的是對的。你先不要急,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李墨甯也上來挽住于奇正另外一隻胳膊柔聲說道:“于郎,你相信我,三天之内我一定想出一個好辦法,十天之内想辦法從根本上扭轉這個局面。”
于奇正這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重又返回那群奴隸那裏,看看醫官的醫治情況。
事實上,李墨甯的行動比承諾的要快得多。
王忠寶給了一個非常好的建議,仿照咱們漢人的“良民”和“賤民”的模式來進行管理。
良民給予辦理戶籍,能享受各種分配的福利待遇。比如,現在這些奴隸就可以分配給良民。
賤民依舊是奴隸身份,活動範圍等等都受到限制,其人身關系都必須依附其主人,可以交換和買賣。
和草原上奴隸就是畜生不同的是,現在的奴隸依舊是“人”,隻不過相對而言是“低等人”。
良民相對賤民,是有一定特權的。比如賤民毆打良民,罪加一等;良民毆打賤民,罪減一等。和之前不同的是,不管你是良民還是賤民,鬥毆就是有罪的。
目前來說,所有漢人全部自然成爲良民,谷蠡奴隸歸爲賤民。
值得注意的是,良民和賤民之間是可以轉化的。比如,犯了法的漢人,剝奪其戶籍就是一種懲罰。而立下重大功勞的賤民,也能升爲良民。
考慮到這裏的形勢和中原不同,王忠寶還建議增加一個軍籍,提高軍人的待遇。
軍籍的其他方面和良民相同,區别就是軍籍的各項福利待遇比良民更高。
軍籍也分兩種,一種爲護軍,一種爲府兵。
護軍就類似于民籍中的良民,府兵就類似于賤民。
現在的于郎部曲全部轉爲護軍。
而府兵就是平時從事生産的漢民,也要參加軍事訓練,戰時就是士兵。
賤民如果立下功勞,也有機會轉爲軍籍。和漢民直接就是府兵不同的是,他們需要先立下功勞之後,才能轉爲府兵。
這麽一來,每個人都有上升的渠道,内部矛盾就會大大減少。
另外,在這草原之上,最大的矛盾還是在于食物的分配方面。因爲擔心自己食物不夠,所以良民勢必要拼命的盤剝賤民。
現在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氣候特别寒冷,但大家心裏總是擔心牛羊凍死的情況。
如果于帥和公主能給安西都護齊超群寫一封信,現在将咱們的一半牛羊送回漢地,交換回一部分麥稻谷物,這樣咱們有了一些可以儲備的糧食,大家心裏不慌了,情況就會好得多。
當然,今年的話肯定會有缺口,就先調取這次分配到的那些财帛去買。等到明年開春,咱們這邊大規模的養牛養羊,到了秋季就能大規模的交換了。
李墨甯大喜,王忠寶這系列建議既能解決目前這個情況,又能兼顧草原上的風俗和目前的實際情況,于是馬上去找于奇正彙報。
于奇正一聽,眯着眼睛看着王忠寶笑道:“寶哥,你是什麽籍?”
王忠寶馬上遞上掐媚的笑:“當然是賤籍了。奴婢沒什麽想法,隻想一輩子服侍驸馬爺和公主殿下。”
于奇正忍不住笑着一腳踹了過去。
接下來,李墨甯對本族的框架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
首先就是制定了相關的律法,然後包括奴隸在内的所有人每天分批集中,由王忠寶給他們宣講這些律法。
飛鷹八将現在還活着的,就是常固、王策和趙奮三個人。
王策思路清晰行事周密,被任命爲調查官,有什麽糾紛上訴的由他進行調查判定。
常固性格火爆剛正,被任命爲執法官,凡是證據确鑿由王策處移交過來的,交由他刑罰。
趙奮爲人處事一絲不苟,被任命爲戶籍官,負責登記各類人等的戶籍。
這麽分工合作之後,各項事務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到第三天,連續發生了兩件事情。
雖然律法頒布出去了,但依舊有些人心裏不以爲然。
因爲法律剛剛頒布,有些人沒什麽敬畏之心,結果被巡查的張寵發現虐待奴隸之後當場拿下幾個人。
王策審問時這些人還振振有詞,說什麽草原上就是這樣,什麽之前他們就是這麽對我們的等等等等。
王策也不管他們,隻是查證那些事情是否屬實。
這些人心裏還是覺得沒什麽,也都坦然承認了。
王策也沒多的廢話,寫了判詞就把人移交給常固了。
常固接收到人犯之後,二話不說上去就親手砍了其中一個人的腦袋。
這下這些刁民和圍觀的人就發現是來真的了,立馬就軟了下來,立即辯解說自己不知道律法。
常固提着刀冷笑道:“老子管你懂不懂,反正到了老子這兒就按照王判官的判詞來。不懂的明兒個去自個兒去問王公公去。”
說完手一揮,又一個人頭落地。
這時剩下的犯人就傻了,哭嚎着乞求,什麽家裏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兒,求給一次機會,以後保證再也不敢了雲雲。
常固依舊不爲所動,舉起手剛要往下揮時,人群中有人躁動起來了。
圍觀人群中有幾個是接下來要處死的犯人的親友,見犯人馬上被處死,于是開始在人群中煽動起來。什麽這當官的不護漢人護蠻族人,什麽咱們以前在蠻族當奴隸雖然受氣但也有命在等等等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