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這份供詞能産生作用,又能治範家多少罪呢。
被供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藏在水面下的,還不知有多少陰暗,憑着這一份證詞,是能打壓高家,但能将他們連根拔起嗎?
自是不能的。
反而隻會讓人心生警惕。
高家背後在操縱的人是誰。
福王衛焱?
可福王瞧着一團和氣,實在是不像要對超綱不利的模樣。
衛殊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聲扔在地上,語氣冷冰冰的:“什麽雞毛蒜片的小事,也往朕這報,朕難道是垃圾桶嗎?”
楊青峰趕緊收回心神。
就聽得衛殊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他壯着膽子看了一眼,便見他手裏那塊帕子的中央暈開一朵鮮豔的紅梅。
楊青峰不由擔心道:“陛下,您的身體……”
衛殊将那帕子收回去,說話有些氣喘:“一時還死不了!洛洛的孩子還沒出生呢,朕得好好活着呀!”
楊青峰四下暗忖。
每年入了冬,才是陛下身體破敗的時候,可如今正是夏日,天氣暖和,萬物欣欣向榮,怎的陛下也會這般?
他心中萬般擔憂,卻知龍體安康這樣的話題不是能随便讨論的。
他是個古闆的人,素日裏雖然得衛殊信任,但言談之間并不親近,是典型的主下關系。
衛殊看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上前,幫他輕輕按壓着太陽穴。
楊青峰正要告退,便聽得衛殊淡淡的聲音響起:“楊愛卿,你覺得太子如何啊?”
“太子年少穩重,心懷天下,有陛下您的教導,将來必然會是一代明君。”
這話是真心實意的。
二月的确是少年老成,處事極有分寸。
衛殊低低歎息一聲:“可朕沒那麽多時間教導了。”
這聲音極輕,楊青峰沒有聽見,猶豫着要不要問問,聽得衛殊又道:“楊愛卿,大理寺卿老了,大理寺将來是要交到你手上的,記住你今日的話,太子會是一國明君!”
楊青峰怔了怔,不太明白衛殊這話的深意,他也不敢多問,應了一聲是後就退了出來。
從皇宮的側門出來,夜色已濃。
馬車候在皇宮外,可他不想坐,想好好思量一下剛才與衛殊的談話。
于是便讓馬車慢慢跟着,自己則沿着皇城外的大道往家的方向走。
這些年宦海沉浮,他由一個七品小官做到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陛下今日又說,将來大理寺卿也會是自己。
可爲何說完這一句後,又提到太子會是一國明君。
聯想到今日衛殊在談話時一直不停的咳嗽,楊青峰的心狠狠的一沉。
難道說……
不!
不會的。
陛下雖然身體不好,但他正當盛年,宮中最好的藥材都給他養着,至少也能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吧。
陛下如今,還不到三十呢。
太子殿下還太小了。
才五歲出頭,就算是再老成,也不可能挑起一國的重擔,那到時候會是……
楊青峰心中一個激靈,不敢再往下想。
哪怕隻是在心中想一下,這樣的想法已經算是僭越了。
他停下腳步,準備叫馬車上前來,聽得有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
長街的盡頭,有一輛馬車正朝着他的方向駛來,馬車裝飾華麗,車上上盤有四爪金龍,馬車四角的燈籠明亮,在夜風之中輕輕搖曳,卻能照亮前路。
楊青峰表情微微一凝。
很快,那馬車道了近前,車簾子挑起,露出衛焱那一張暖融融的笑臉。
“本王還以爲瞧錯了,都這麽晚了,楊大人怎麽獨自一人在此處,這是要去哪兒啊,可要本王帶你一程?”
楊青峰趕緊行了個禮後才回到:“多謝福王殿下好意,我的馬車一直在後面跟着呢,月色極美,我便想着獨自走走……”
衛焱擡頭看天。
半彎月亮挂在中天,沒有一絲烏雲,偶爾可見點點繁星。
的确是極美的月夜。
衛焱盯着那半個月亮,笑道:“月有陰晴圓缺,尋常人隻說,滿月讓人歡喜,新月使人傷悲,其實陰晴圓缺都是沒,楊大人别有一番心境,叫人佩服!”
楊青峰連聲道不敢,反問:“殿下何以這個時辰還在此處?”
“得了一樣東西,想入宮去給陛下!”衛焱頓了頓,搖搖頭,“罷了,還是明日再給,夜深了,想必陛下也睡了,楊大人說是不是?”
楊青峰總覺得衛焱的笑容中,藏了深深的意味。
他猶豫了下,如實作答:“其實我剛從宮内出來的,陛下的确是要睡了!”
“楊大人真是操勞,這麽晚還要入宮,可是因爲江縣主的事?”
“恩!”楊青峰點點頭,“卻是因爲此事,要給陛下一個交代!”
衛焱的表情一時有點猶豫。
似乎是想問什麽,又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楊青峰主動道:“不過實在是慚愧,這件事的審理過程,想必福王殿下也知道了,我覺得這幕後黑手還另有其人,但是範家父子卻死活不願意招供……”
月光下,衛焱笑的格外明亮:“楊大人不必着急,以楊大人的手段,範家父子遲早是要招供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看楊大人這幾日也十分操勞,事情暫時告一段落,楊大人也要好生休息才是!”
楊青峰一臉感動:“多謝福王殿下關心。”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楊家的馬車上前,楊青峰行禮後,與衛焱别過。
馬車簾一放下,他的濃眉就擰起來:“這時間未免太巧了,難道真的是他?”
福王府的馬車上,衛焱的笑容已然消失,他把玩着手裏的茶杯,濃眉緊緊的蹙着,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那些折子,衛殊最終還是沒看完。
因爲蘇洛托着大肚子來禦書房找他了。
她腹中懷的是雙生子,如今月份雖然不大,那肚子卻是鼓的很高,像是揣了個大西瓜在懷裏,行動十分不便。
但太醫正和季神醫都說了,越是如此,便越要多走動,到時候才好生産。
這不,她見衛殊遲遲未歸,便由青衣扶着過來。
一踏入禦書房,她便沉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