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去,此刻他的聲音裏透着疲憊和沮喪。
自己信任呵護的枕邊人,原來是徹頭徹尾的騙子,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會成爲邺城高門大戶,茶餘飯後的談資。
江瑩瑩沉默了少頃後,擡眸灼灼看向他,問:“朱三哥哥,你此刻傷心嗎?”
“被如此欺騙,難道我不該傷心?”
“不,我說的傷心,是那種心如刀絞,痛不欲生,覺得此刻人生晦暗一片,恨不得能找個洞将自己埋了的那種傷心!”
朱飚瞧了江瑩瑩一眼,覺得她的眼神和說法都有些奇怪。
日頭已至中天,她的臉被正午的陽光打亮,像是剝殼的雞蛋一樣,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
尤其是一雙眼睛,在耀目的日光之下,通透如琉樆,仿佛能看清這世間潛藏在暗處,一切的罪惡。
在這樣的目光中,朱飚忍不住如實作答:“也并沒有傷心到那樣的程度,隻是覺得被欺騙了,憤慨更多!”
江瑩瑩的嘴角慢慢彎起來,琉璃一般的眸中起了一層水霧。
像是要哭。
可她嘴角翹的高高的,明明又是在笑,她語速極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朱飚心念一動,上前一步擡手。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等他反應過來,才明白自己是想擦去江瑩瑩眼角的淚水。
可是江瑩瑩卻退後一步,避開了他。
她臉上的笑容更盛,不過此刻她站在了樹蔭之下,沒有了日光的加持,她這笑顯得格外的脆弱,像是輕輕一碰,這虛僞的面具就會散落一地,露出後面那張正在哭泣的真實的臉。
“我心裏倒是盼望着,你是真真正正深愛她的!”
朱飚的手垂了下來,尴尬又不解。
到了此刻,他還能不明白江瑩瑩的心意嗎?
可若她喜歡自己,又爲何會盼着自己深愛其他的女人?
這個疑惑,朱飚問不出口,江瑩瑩自然也不會主動解答。
她沖朱飚行了個禮,有禮有節的道:“今日之事,是我這個外人插手太過,還望朱世子不要見怪!”
她又叫自己世子,不叫自己朱三哥哥了。
朱飚心中滑過這樣的想法後,搖搖頭:“江妹妹不必說這樣的話,今日還要多謝你,要不然我還不知要被騙到什麽時候,盛兒這孩子,也要跟着我遭罪!”
林間微風浮動,江瑩瑩耳邊的碎發輕輕的飛舞着,一如她此刻的聲音:“那麽,朱世子,再見了!”
便是尋常道别的語句。
可是朱飚從這其中,卻聽出了不一樣的離别味道。
仿佛這一下應了後,便是永别。
這一瞬,他猛然伸手,一把去握江瑩瑩的手腕。
可江瑩瑩竟像是提前就知道了一般,往邊上一個避讓,略微點點頭後,就轉身離開。
站在稍遠地方的小紫趕緊上來,扶住了自家主子。
朱飚的手空蕩蕩的,隻有林間的風,在他的指尖轉悠。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後知後覺明白一件事:原來江妹妹,是有武功的。
剛才那一閃,絕不是尋常柔弱閨閣女子能做到的。
再一細想,也覺得正常。
齊國公乃是武将,江瑩瑩又當過很多年陛下的妹妹,手上有些基本的功夫,乃再正常不過。
可他從前并未發現過。
或者說,從前他對這個鄰家小妹,并沒有那麽上心。
江瑩瑩這一次維持不住仙女般的走路姿勢,她腳步浮虛,若不是小紫扶着,怕就要跌倒了。
背後朱飚的目光如芒刺在背,縱然心内對自己說一萬遍:都過去了,不必在意。
可多年感情,卻也并非如切菜一樣,一刀便可兩端。
總有那藕絲,切斷後卻還能長長的拉扯着,難以分離。
一直到走出朱飚的視線,江瑩瑩身子一軟,将全部的重量卸在小紫的身上。
小紫猝不及防,主仆兩個差點摔一跤。
好在斜刺裏突然沖出一個人,一把将兩人扶住。
是江舟。
江舟垮着一張臉,跟打馬吊輸了幾間鋪子一樣,冷哼道:“剛才在他面前不是硬氣的很嘛,這會站不穩嗎?”
都拿捏住了這麽大的把柄,結果不狠狠的抽那渣男幾個耳光,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揭過了,回頭還自己腿軟站不穩!
太慫了!
他恨不得能将魂魄附身在江瑩瑩的身上,狠狠的踹朱飚那個瞎子幾腳。
被他這麽一罵,江瑩瑩緩過了一口氣,直勾勾的目光盯着江舟看了一會。
江舟被看的頭皮發麻,聲音也忍不住弱了:“你這麽看着我幹嘛,我又不是朱飚,你,你有本事盯着他去啊!”
窩裏橫算什麽呀!
江瑩瑩站直了身體,輕輕一笑,眸中的水光晃晃悠悠,像是馬上就要落下來。
她擡起手,狠狠的蹂躏着江舟的頭發,沒幾下的功夫,就将江舟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
江舟瞪大了眼睛,又惱又羞:“堂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江瑩瑩笑的更甚,眼裏的淚撐不住,滑落了下來。
她用手指拍了拍江舟的額頭,柔聲道:“江舟,你長大了,謝謝你!”
這來自姐姐的愛撫和肯定讓江舟耳根子紅了個透。
心裏那些叢叢燃燒的怒火,在這一瞬都被澆滅,他就像一隻被順了毛的貓咪,在這一刻,竟然還舒适的微微眯了眯眼睛。
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越發覺得羞恥。
江舟是二房的孩子,小的時候個子瘦瘦小小的,跟個女孩子一樣,小夥伴們總是會拿這個打趣他。
那時候,江瑩瑩很胖的,也有些自卑,總是安安靜靜的當着背景闆。
可若是有人欺負了江舟,江瑩瑩卻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擋在他面前。
那時候,江舟受了欺負就會哭,江瑩瑩便是這樣揉揉他的頭,老成在在的安慰:“哭什麽,你以後能長高的,你看我比你慘多了,我這輩子都會這麽胖!”
江舟被安慰到了。
此去多年,如今被重複這個動作的江舟還有些羞恥,他一把跳開,站的離江瑩瑩遠遠的,紅透的臉上帶着羞恥與戒備:“男女有别,你摸來摸去的成何體統。而且你把我的發型都給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