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禹風這一輩子，實在是短暫。
被關起來的時候也不過二十歲。
可漫長的囚禁，卻過了十四年。
舒禹風小時候過的很好，他母親周敬妃寵愛他，一向看重他。
又有先帝的許諾，他滿以爲自己就是以後的太子。
外有位高權重的舅舅，内有得寵的母妃，下面還有個弟弟。
當真是意氣風發。
最風光的時候，大概是，他裝作意妃富家子弟認識了阿蘿的那時候。
玩的多開心啊。
但是，他後來終于明白，他的生命裏，隻有謊言。
那一年，跟着先帝出巡，被毀容後。一切，才總算回歸了最原本的樣子。
母妃對他的關注和在意，一下子就變了。
反正還有八弟不是嗎？都是皇子。
舅舅對自己雖然還是尊重，卻也變了味兒。
哪怕，他們都知道毀容的事，與八弟有關。
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了沉默。
因爲都是周敬妃生的，毀了一個，不能連那個也毀了不是嗎？
沒人在意舒禹風的心情好不好。
或者，他們甚至會因爲他的變化覺得苦惱。畢竟以前，不也是八皇子低頭，向着他這個哥哥麽？
所以，一旦反過來，怎麽就不一樣了？
這想法沒錯，隻是……不像人。
人怎麽會沒有怨恨和不平呢？
還有阿蘿。
最開始他是真喜歡阿蘿啊。喜歡到不顧她的身份。
可是，等他毀容之後，有了更多心思，更多時間去看，去想，就漸漸發現了不對。
阿蘿，居然是太子的細作。
哈，這可真是太叫人覺得意外了。也太好笑了……
那段時間，他看整個世界都像是假的。
最難受的是，他心裏仍舊喜歡那女子。每一次看見她，就覺得那是一根刺。
刺的他渾身都難受。
尤其是，這個細作，心裏可能隻有太子。
後來……
他的謀劃失敗了，他被幽禁在這裏。
身邊，卻還是隻有阿蘿。
最開始的一年，他幾乎不能見她。
但是，他告訴過阿蘿，不許死。
因爲如果她都死了的話，自己還剩下什麽？
後來……
後來的日子過的也并不好。
他們兩個每天都會見，可卻誰也不敢提起以前的事。
漸漸的，舒禹風病了。
他明明還很年輕，但是卻像是個即将赴死的老人一般，在這别院裏生病。
他會從前到後走一圈，然後坐在一處地方曬太陽。
有時候，什麽都不去想，有時候，會想一想過去。
隻是過去的事，太過殘酷，每一次想到，都會令他一整日吃不進去一口東西。
阿蘿并不會勸他，隻是盡力替他安排些飲食。
可關在這裏，日子隻會越來越差。
于是慢慢的，他就真的越來越機械。
睡覺的時間變得很長，思維也變得混沌。
有的時候一睜眼，看到了阿蘿，就會笑，然後拉着她的手與她說話。
可也有時候，一睜眼看見了她，就會叫她滾。
阿蘿從來不會解釋，對她笑，她就也笑。
叫她滾，她就真的走了。
一年一年。
宮中傳來的消息多，他們好像漸漸的，終于習慣了。
最後這幾年，舒禹風已經不再随便發火了。
三十歲的時候，阿蘿給他張羅了一桌。
隻是也沒什麽好的，酒還是托人出去買的。
這一夜，舒禹風與阿蘿抱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他才驚訝的發現，阿蘿眼角的皺紋越來越深了。
她的臉色也不好。其實，她還很年輕啊……
也許是心疼，也許是……累了。
再也折騰不起了。
從那時候起，他就沒有再對阿蘿發火了。
隻是，阿蘿卻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說笑的樣子。她變得很沉默，越來越沉默。
依舊會做好所有的事，盡所能的對舒禹風好。照顧他的起居。
但是，無人處，卻會發呆許久。
兩個人心裏，都有無數的苦痛無處訴說，又不能互相訴說。
關在一起，除了折磨，隻剩折磨。
可又離不開彼此，真的走了一個，另一個也沒法繼續呆着。他們互相需要，又不能靠太近。
舒禹風的病越來越嚴重的時候，阿蘿衣不解帶的照顧。
她也熬的眼睛都凹陷了。
最後那幾日，舒禹風每天一刻都不能離開阿蘿。
隻要睜眼就必須要看見她。
拉着她的手，有時候會說話，就跟她道歉。
對她說對不起，說這幾年，傷害了她，委屈了她。
說其實早就不怪她了。
說從一開始到如今，都喜歡她。雖然經曆了諸多事，可依舊喜歡。這一輩子，也隻能喜歡一個她。
阿蘿就流着淚說我知道。告訴他别怕，阿蘿永遠都會跟着七殿下，永遠不會走。一直一直陪着你。
臨去之前，舒禹風似乎哪裏都不痛了。
他拉着阿蘿的手：“下輩子，我不做皇子了。做個普通人，窮也可以，富也可以。就娶一個妻子。你還願意嗎？”
“願意。”阿蘿擦淚：“我希望你下輩子，能過的快活。你走了，我不會獨活。一起走吧。”
舒禹風想勸，可想想還是沒有。
阿蘿如今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一起死也沒什麽……都是解脫。
到了最後，阿蘿心裏痛極，卻好像……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在，終于到了這一天了麽？等太久了啊。
舒禹風是拉着阿蘿的手永遠的閉上眼的。
阿蘿看着他，摸着他的臉頰。
看着他明明隻有三十幾歲，卻花白的頭發。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起身，與人一起伺候他換上了衣裳。
“去報信吧。”
她說完，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換上了一身整潔的衣裳，梳好頭，給自己畫了畫眉毛。
然後，拿出一根白绫。
吊上去之前，她笑了笑：“我騙了你。下輩子，你自己過吧。跟誰都好，做不做皇帝，做不做富貴人都好。我祝你過的好。隻是，我卻不要陪你了。下輩子，若是我還能投生成人，隻求永遠不要再碰到你們。不要進皇家門。不要……與皇子糾纏。”
凳子跌倒在地。
就如他們這一生，倒了，結束了，也沒人在意。
一步錯，步步錯。無法回頭，無路可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