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白走出來時,血衛上前請令。
“都撤了,以後不必再來。”
她說了一句,随後離開了這華麗的囚籠,一步步向外走去。
萊格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曾經也會把孩子抱在脖子上讓她看到高高的天空,也會牽着妻子和女兒的手享受溫存,也會在溫暖的火爐旁哈哈大笑。他會逗她開心,帶她玩耍,給她買糖,他待妻子,待女兒都是不錯的。
他是一個合格的血族王,也是一個好父親。
可這一切都和染白無關。
他愛的是他的妻子,愛的是晚染白兩年出生的妹妹。
在那個不能稱之爲家的家中,染白成了最多餘的存在。
她一直以來都很多餘啊。
又有什麽關系呢?
終有一日。
她會回來。
她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傾盡全力,不擇手段。
你看。
她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每一根釘子紮在染白身上,先入皮肉後入骨,血流出來,感覺不到痛,因爲她沒有心,沒有痛覺,沒有眼淚。
染白走在夜路上,步伐平穩,傲骨挺直,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怕黑、怕一個人、不敢在晚上出來,不敢走夜路。
沒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了,她早已成爲了一個合格的真正的帝王。
喜怒不形于色。
悲歡不溢于面。
那些年發生了太多事,世上哪有那麽多唯一不變,誰都變了,她也在變。
那是一場驚天騙局,僅因一句帝王命。
無論是萊格,還是廖茹斯,至死都不知真相。
他們像是棋盤上的棋,被蒙騙,被操控。
如果他們知道真相會怎樣……
沒有如果。
染白無動于衷,也不屑說。
今夜是一輪血月,像她。
萊尼娅總覺得她像月亮,永遠隻在黑天出現。
“姐姐。”
少女聲音細弱發顫,借着夜風落在了那道閑散又孤獨的人耳畔。
染白駐足,掀了下眸,目光沒什麽情緒的落在了不遠處的姑娘身上。
幹幹淨淨,嬌嬌怯怯。
那雙眼睛罩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似哭非哭,一眼看到了底,藏不住任何心思。
那張臉很陌生,陌生到染白認不出來,那樣的氣息卻在記憶中有些熟悉,染白定格了三秒,嗓音冰涼散漫,許些玩味的咬字:“叫姐姐?”
萊尼娅靜靜望着染白,這位她險些認不出來的血族殿下,更是她的姐姐。
照顧萊尼娅的血仆匆匆跟上來就看到那樣一幕,臉色刹那間慘白,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連聲音都發抖:“見過殿下。”
這位殿下一回來就是一晚不安夜,死了千千萬萬的血族,血仆身體匍匐顫抖,伸出手去拽萊尼娅,唯恐染白一個不高興就把萊尼娅拖出去看了,慌亂低聲:“小姐,快跪下。”
萊尼娅緩緩眨了一下有些酸澀的眼睛,想到染白如今是血族堂堂正正的殿下,血族的主人,她應該跪的,于是她低下頭,膝蓋慢慢彎曲。
“跪什麽?本殿還沒死。”染白嗤笑,聲線慵懶低啞,“這麽多年不見,一點長進也沒有。”
萊尼娅僵住,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睫毛顫個不停,她長得很漂亮,是一種嬌氣的漂亮,像個洋娃娃,眼瞳像林中迷路的幼鹿,一看就是家裏從小寵到大的,沒吃過苦,沒受過累,氣質幾乎趨于天真。
染白沒再看她們,看起來一點計較的心思也沒有,徑直走過,血仆剛剛松了一口氣,慶幸劫後餘生,就聽到萊尼娅忽然出聲:“姐姐……”
她的聲音很輕,固執的盯着染白,紅着眼小聲道:“對不起。”
她有太多太多歉意,說不清道不明。
夜色沉靜,掩蓋一切污濁。
染白和以前大不相同,萊尼娅記憶中的染白不是這樣的,她們曾經也有過一段很親密的時光,染白年長她兩歲,會帶她爬樹翻牆、帶她摘果捕魚、帶她偷偷溜出去買糖人。
染白待她極好,待萊尼娅極好。
她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又奇異般的像隔了很遠,隔了千年之久,隔了過往三千。
她們有血緣關系,她們是親生姐妹。
她們天差地别。
“說吧。”染白眸光染着月的霜寒,知她有話要說,嗓音不鹹不淡。
“阿娘死了,林叔也死了,還有阿休……”萊尼娅努力露出了一個很乖巧的笑,可眼睛卻流出了淚水,顫顫哽咽:“姐姐,你不在的這些年,他們都死了……如、如今真的隻剩下阿爹一個了。”
染白很輕的嗯了一聲:“然後呢?”
萊尼娅被保護的太好了,她不像染白,她是一張白紙,從小生長在陽光下,千恩萬寵,所有的人都圍着她轉,仿佛她就是中心,沒經曆過世俗,也不知世俗,到現在也是孩子心性,從某些方面來講是過于依賴别人,甚至是有些怯懦的。
“你能不能……放過阿爹。”萊尼娅在染白的目光中艱澀吐出這麽一句話,聲音小的可憐,她也知道自己很過分很過分,可是她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一向寵着她的阿爹死在姐姐手裏,她做不到,她别無他法。
染白沒有說話,身後大片夜色。
萊尼娅鼓足了勇氣,聲音仍在打顫,語無倫次:“你走了,阿娘死了,這些年阿爹過得很不如意……阿爹性子要強不肯說,可是我好多次看到他吐血了,他也在後悔當初的事。我、我真的對不起,可是阿爹他……他畢竟是我們的阿爹。”
自染白隕落的那一日,萊格下了死命令。
——從今往後,任何人敢提及血族殿下半句,格殺勿論。
世人都說萊格恨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否則也不會厭惡到不想再聽到有關那人的半句言辭。
到底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又或者是其他……
也許隻有萊格自己知道。
她時常看到阿爹一個人發呆,總是會突如其來的恍神,有時候一消失就是好幾日,他變得更加沉默,變得更加冷硬,從不提及染白,就好像血族從來沒有她的出現。
再也不是以前意氣風發血族王。
“阿爹他做錯了事,可這不能否認他愛你,你知道嗎?他前些日子……”
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在聽。
自以爲辛苦,自以爲感動。
談那些過往,曾經,妄想打動。
說的人愧疚忏悔,聽的人隻當笑話。
這過去說給誰聽?
又來告訴誰?
如果來得及,怎會叫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