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冬天真的是太冷了,染白骨子裏畏寒,并不喜歡冬天,即使她的生辰在這個季節。
每當寒流來襲,染白總喜歡撲在那人懷裏,像是在抱着一個暖爐,渾身都暖洋洋的。
閣樓總是很安靜,先生怕她覺得孤單,送給了她一隻剛出生的貓咪幼崽。
染白想了很久很久,和先生一同取名爲意汐。
“小黏人精。”他聲線低沉,“快來練字。”
看他眉眼高低,悉心教導。
染白在陽光下看着他。
終有一日。
她願以誠摯之心,領歲月之教誨。
那是和先生在一起的第三個年頭,初雪如期而至,她又長大一歲。
那天是她的生辰。
也是她被她的阿爹關押在陰暗水牢中的一天。
“我沒有害人。”
“他們不是我殺的。”
萊格冷淡看着她,不留絲毫情面:“你有異命。”
“就因爲這個嗎?”不知爲何,染白忽然有點想笑,她盯着他,一字一頓的問,“就因爲我是異命,所以就該去死嗎?”
“這是你的命。”萊格并不願和染白糾纏,“若是找到真兇,自然會放你出去。”
若找不出?
當然是殺了她以平民怨了。
災難消失,血魂即将覺醒。
她沒有用處了。
一個沒有用處身具異數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除之而後快。
萊格不會留下一個威脅自己的存在,即使這是他的親生骨肉。
準确來講,他并不承認這是他的孩子。
她隻是一個錯誤。
一個怪物而已。
他轉身離開。
陰暗潮濕的水牢中,屍骨埋葬在最深處,不會有任何人在意,那道身影幾乎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被鎖在籠子裏,鎖鏈纏身,如同一個沒有尊嚴和自由的野獸。
“阿爹。”
“你知道今天……”
萊格走了。
他沒有耐心聽她把話說完,更不在乎今天是什日子。
染白靜靜坐在潮濕地面上,冰涼溫度一寸寸滲透到骨子裏,連骨縫都鑽心的疼,她毫不在意的垂下眸,好奇似的動了動自己的手,纏繞着手腕和腳踝的鐵鏈發出沉重而冰冷的聲響,能将身骨勒斷。
如果是明天就好了。
先生說好要給她準備驚喜的。
不知道回來會不會着急。
近日都域發生了太多太多離奇古怪的事情,接二連三的血腥死亡,毫無由頭。
他們想到了染白,認定了是染白導緻了這一切。
誅殺染白的呼聲一夜之間達到了頂峰,所有子民長跪在王宮外求着萊格處死染白。
當夜。
先生來了。
“别怕,我會帶你出去。”他将蛋糕放在了女孩子面前,給她披上禦寒的披風,神色沉在昏暗中,沉穩堅毅,生來透着令人信服的從容魔力。
“先生。”染白彎了彎唇角,“你也别怕。”
墨宸難得怔了一下:“都聽阿白的。”
他垂眸安靜的看着纏繞在染白身上的鎖鏈,親自喂她吃蛋糕,染白就坐在那裏,乖巧的張嘴,等待投喂,态度平和。
“蛋糕很甜,謝謝先生。”
安靜了很久很久,她輕聲問。
“我是克星嗎?”
“阿白不是克星,是先生最得意的學生。”
他如此堅定,如此從容。
“那爲什麽他們這麽不喜歡我?”
深夜水牢,寂靜無聲,女孩小小一團,就靠在他懷裏,聽着心跳聲。
“他們不喜歡你,那是他們沒眼光。”
他知她怕黑畏寒,私自闖入水牢,陪了她一整夜,低聲講着外面的故事,講着大好河山。
染白聞着先生身上的淡香,耳畔的聲音似低沉的撫慰,漸漸有了困意,努力聽清楚他在說什麽,模糊不清的問:“等以後……我陪先生去燕州好不好?”
安靜了很久。
有人答。
“好。”
這一晚。
他許她明目張膽偏愛,肆無忌憚溫柔。
今後數天,血族謠言紛起,事态嚴峻。
當真是應驗了那一句話。
——天生異命,萬人誅之。
墨宸每次過來,從不與染白說外面那些事,隻挑好的說,帶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哄她開心。
“先生……”
“嗯?”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染白眉眼尚有些稚嫩,好不容易被墨宸養得嬌氣點的身子近些日子下來削瘦的厲害,能看到骨頭,低頭笑了笑,語調松倦平淡,“就算是現在這個樣子,我還是不想放開你。”
她在一片安靜中說:“當初洛貝他們是,爺爺也是,還有您。”
“我找了這麽多年的兇手,問過那麽多人,仍然沒有任何線索,好像所有的行動都沒有用處。”
“就算這樣,我還是很自私,靠近我的人,我都不想放開。”
她一次次瀕臨瘋狂邊緣。
她不想向命運妥協。
卻又一次次被推向深淵。
到現在。
她忽然在想她這些年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她第一次這樣,輕聲說:“先生,您别管我了。”
“你既還叫我一聲先生,就知這話該不該說。”墨宸神色第一次透了冷意,一字一頓的告誡,“你沒有錯。”
外界那些事即使墨宸不說,染白也知道答案。
這些年她愛的人,愛她的人,離開了一個又一個。
如果年年不見,換來歲歲平安。
她願死生不相見。
“先生知你真的已經很努力了,一切看在眼裏。”一聲歎息如落葉歸根落下,他白衣似雪,亦如初見,将她擁在懷中,跟哄孩子一樣輕輕拍着她的背,聲音低沉。
“我們阿白,生而自由,愛而無畏。”
那是他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句話。
困了她一生。
後來……
她才知曉。
他竟用了最笨的辦法,來換她的命。
若非窮途末路,絕境之際。
怎至如此?
陰天,大雪紛飛。
從一封陌生的信,到發瘋的沖出水牢,跌跌撞撞,滿身傷痕的爬上山,然後親眼目睹……
那道最是清風朗月的身影背對着她,一身白衣染血,緩緩倒在血泊中。
“先生——!!”
凄絕嘶啞的聲音仿佛幼獸悲鳴,絕望到極緻!
她踉跄撲在雪地上,膝蓋骨仿佛重重碎裂,眸光寸寸碎裂,不可置信。
竟覺不真實的荒誕。
先生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他死在了高山上,死在了所有血族子民手中,萬箭穿心,遍地鱗傷,僅僅看着都令覺得觸目驚心,不敢再看第二眼。
寒冷的鐵箭穿破了心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