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其他的事染白一點就通,聰慧優秀,唯獨到了煮飯這裏,總是給老頭意想不到的驚喜。
“出去!給我出去!”以至于每一次染白走到廚房,老頭都橫眉豎眼,一邊抱怨撿了個小祖宗,一邊變着花樣給染白做飯。
山下,河旁,一間木屋。
一生足矣。
“爺爺。”染白歪歪頭,捧着碗筷,笑着問,“人間是什麽樣?”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老頭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能人,講起自己曾經的那些故事可謂是滔滔不絕,一套又一套,常常忘了時間。
一個愛吹牛逼,一個乖巧愛聽。
那段時光,是染白那一生最輕松的日子。
以至于後來,再不敢想。
人類的喜怒哀樂如此簡單,隻要有伴就好,老頭年事已高,身子骨卻硬朗,把染白當成了自己親生女兒來疼,知道她畏寒,還拿起了針線給她做了件衣服,隻可惜做的七扭八歪,難以直視。
染白卻當個寶貝穿在身上,笑嘻嘻的說她就喜歡這樣的。
都說人類害怕血族,但從撿到染白的那天起,老頭不管是染白是人是妖,都當是自己的孩子。
後來染白在想,如果那天她沒有出去就好了,如果那天她不上山就好了,如果她直接淹死在河裏就好了。
不管怎樣,無論怎樣,隻要不遇到他。
不擾他清閑。
就好了。
那天是個陰雨天。
小雨不停,惹人心煩。
血衛到底是找到了染白,拿着兵器裏一層外一層的将木屋牢牢圍住,讓老頭把人交出來。
老頭是個倔性子,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了沒被誰威脅過,哪裏肯?
他個子不高,腰背已有些佝偻,顯出老态,卻牢牢把染白護在了身後,兇巴巴的說:“你走什麽走!那些人是要你回去還是要你的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
後來……
後來呢……
也不知怎麽發生了争執,更不知道場面是怎麽鬧得如此混亂,更不知道是誰趁亂射了箭。
染白眼睜睜的看着那一縷寒光,貫穿了老頭瘦弱的身體!
鮮血濺在了染白的臉上。
溫熱的。
鮮活的。
明明在早晨還神采飛揚跟她采藥的老人,此刻就那麽轟然倒在了血泊中,至死看向染白的方向,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某一刻,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
沒有任何聲音。
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人神清驚愕,沒了動作!
沒誰真的想要殺死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趁亂動的手!
這、這和他們都沒關系啊!是這個老頭自己撞上來找死的!
對。
和他們沒關系。
老頭以前曾在夜裏哄着染白入睡,慈祥平和的跟她說:“人的一生很短,隻有幾十年,爺爺以後也會走,你不要怕,要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
他明明還能活好久……
都是她。
都是因爲她!
所有的一切。
全都是她!
“她就是克星啊!”
“她早該死了。”
“你聽說了嗎?當年那些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你說她還活着幹什麽啊?”
曾經聽到的閑言碎語,錐心刺骨,恍惚回蕩在耳邊。
“啊——!!”整個世界在眼前毀于一旦,所有信念潰不成軍,染白跌在地上,血濺了一身,渾身不受控制的發顫,從胸腔深處發出了尖銳絕望的呐喊,所有壓抑的、堅持的、噴湧而出。
就像是個瘋子。
凄厲嗓音回蕩在山谷中,久不能消,毛骨悚然。
她恨啊!
她好恨!
她該恨誰?
是這個世界?還是這些人?又或者,是她自己?
她到底算什麽?
想當一個怎樣的人?
那些年幼的願望有多天真可笑?
她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待的太久了,一次次歡喜,一次次絕望。
身陷囹圄,困于噩夢,窮途末路,兜兜轉轉走了很久,又回到原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找不到一個答案。
她要瘋了。
真的要瘋掉了。
該死。
所有人都該死!
太髒了。
好髒。
都毀了吧。
徹底放縱,當個怪物,有何不可?!!
那些人恐慌的看着染白,眼神如同看向什麽病毒,紛紛退後了好幾步,這個半大的孩子身上所爆發出來的氣勢,竟令人覺得畏懼。
如果那時沒有先生,染白真的會就這麽瘋掉,殺了所有人,然後殺了她自己。
連綿雨霧中,血在污垢中開出了玫瑰,世界寂靜無聲。
那人撐着紅色油紙傘,白衣蕭蕭肅肅,一步步向她走來。
油紙傘傾斜。
遮住了冰涼雨水。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身後大片大片連綿雨霧,高山流水。
公子二十餘,齒編貝,唇朱砂,一眼誤平生。
他扶起她,說:“我是你的老師,你可以喚我一聲先生。”
聲如松下風,高而徐引,直教人清醒。
他救了她。
遏制了那場本該蔓延在山谷中的血霧,遏制了一個徹底堕落的瘋子,悉心教導将她引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後來他們回到血族。
他陪她立墓碑,陪她道平安,陪她年年歲歲。
“我至今都不知是誰害死的爺爺,兇手就在那些人裏面。”染白靠着墓碑,指尖小心翼翼的描繪着墓碑棱角,這是一座無名碑,到死不知姓名,她輕聲說,“爺爺對我這麽好,我卻不能爲他報仇。”
明知道,明知道。
可又能如何?
那趁亂射出的箭,找不到任何痕迹,沒有人承認誰殺了人,也許兇手早就跑了,也許兇手就藏在其中,也許兇手在某個地方看着她猖狂大笑。
而她無能爲力。
隻能一次次蒼白尋找。
染白真的動過想把在場所有人全部殺死的念頭,若是沒有先生,她早就這麽做了。
“老人家在天有靈,也不願你因他之事陷于囹圄。”他說。
這一切染白都知道。
可終歸到底……
意難平。
先生走上前來,下一刻彎了膝蓋,恭恭敬敬的跪在墓碑前,素色長衫,背脊挺直,對碑中人行了大禮。
“請您放心,從今往後,我護她歲歲平安,一世周全。”
輕風拂過,樹梢晃動。
“走吧。”那人白衣似雪,永遠平和而寬容,對待衆生皆溫柔,對她伸出了手。
日落十分。
先生牽她下山。
在往後的日子裏,先生确如他曾立誓所言,處處護她。
他教她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下一章晚些再更,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