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染白也才兩歲,銀發很長,幾乎遮住了腳踝,纖瘦伶仃,一個人住在偌大的閣樓,吃穿住行隻有乳娘在照料,見到阿娘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也會張開手想讓阿娘抱抱,想讓阿娘親親她,哪怕是看她一眼也好,可是後來懵懵懂懂,也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期許沒有得到的回應中察覺到……
阿娘也許并不喜歡她。
風吹花落,落花風又吹起。
後來染白慢慢長大,無人教導,性情頑劣,像個野孩子。
說來也巧,染白和萊尼娅相差兩歲,生日卻趕在了同一天,生日自是過一個人的。
她沒有蛋糕。
不過她是姐姐,不可以計較這些。
況且萊尼娅很大方,願意把蛋糕分享給她。
其實小萊尼娅很不理解,無論是阿爹還是阿娘,都不讓萊尼娅過多親近染白,阿白是她的姐姐,是她最好的朋友,爲什麽不可以親近?
阿爹阿娘不讓,小萊尼娅就偷偷找染白玩。
那時候他們也都還小,四五個朋友偷偷溜出來到西安山上玩,就坐在山頭,爬樹摘果拔雜草,快樂又自在,那時真的是什麽都不懂,坐在一排看着太陽落山,不知怎麽就談到了願望。
懷岩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撞了一下染白的肩:“哎,你的願望是什麽啊?”
“守護盛世太平。”小染白穿着紅衣,銀發長至腳踝,笑的時候臉上還有酒窩,看着天上的太陽笑嘻嘻道。
“啊!”坐在旁邊的貝洛撇嘴,“你真無趣,每次都是這個願望。”
“一切平安順遂不好嗎?”染白認真反問,她性情散漫頑劣,平日裏瘋玩不止又不靠譜,可唯有在這件事上固執的很。
“能不能現實一點?”阿諾是個小男孩,比同齡人要長得高,皮膚很黑,臉色神氣,他說,“我的願望很簡單啊,我要早點長大,把所有欺負我阿娘的壞人都打跑!”
萊尼娅捧着臉,爲染白争辯:“現實還叫什麽願望?我阿姐一直這樣啦,每次問都是的,你們不覺得這個願望很厲害嗎!我的願望就是要像阿姐一樣!”
貝洛道:“那你們可真厲害!”
“你們聽說有個地方叫祀蕪嗎?”阿諾神秘壓低聲音。
小孩子總是對未知的東西充滿好奇,紛紛追問的是什麽呀?
阿諾說:“我也不知道,是聽阿娘說的,聽說那裏都關押着窮兇極惡的罪人!”
他們都被吓到了。
當時阿諾隻是随口一說,染白也從來沒有往心裏去。
卻不曾想。
原來有些事情。
兜兜轉轉,真的是宿命。
五個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着,太陽已經落山了,大片大片黃昏彌漫,銀杏樹迎風挺拔。
所有朋友都知道染白有個特别偉大的願望——
守護盛世太平。
當然了,也很可笑。
沒有人會相信。
下山後他們相約明天要去捕魚,染白和萊尼娅回到了王宮,染白獨自回到閣樓處,就坐在院子裏背靠着桃樹,拿着畫筆将今天将落未落的太陽畫了下來,周圍是散落一地的顔料。
染白很少見到阿爹,直到七歲生日那天,是萊格第一次主動來找她。
在她貧瘠到少得可憐的印象中,阿爹每一次看她冷冷淡淡,充斥着她看不懂的複雜。
等後來染白才明白,那樣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麽。
年輕的王沉穩冷酷,站在那裏就是威嚴,他平聲問她:“我聽說你有個願望,希望血族盛世太平?”
小孩紅着臉點頭,睫毛一顫一顫。
到底還是個孩子。
“你有機會了。”他說,“阿爹需要你幫一個忙。”
那是萊格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稱阿爹。
染白當時是什麽感覺呢,好像天塌下來也甜絲絲的。
血族蠱閣,曆代隻有帝王和蠱主可以進入,蠱閣通天地無所不能,供奉着血族聖物——
血魂珠。
隻是此時血魂珠尚未覺醒靈識,無法發揮作用,那天萊格跟蠱主談了很長時間,染白安安靜靜的等着,後來萊格帶着她來到了蠱閣供奉聖物的地方。
萊格教她怎麽做,她一一照做,拿刀割破了手腕,血灑在了血魂珠上,流了很多血,直到萊格說停。
血魂珠顔色愈發濃郁邪惡,血霧缭繞。
“疼嗎?”萊格給她包紮好手腕上的傷口,頭一次緩聲問。
“不疼。”她茫然搖頭。
其實很疼,可是和阿爹比起來,就一點也不疼了。
今後的每個月,萊格都會親自帶她來蠱閣,以血養聖物。
染白雀躍而覺得自己幸運的。
那是她唯一可以和阿爹相處的時間,阿爹會像夢裏一樣,溫和問她疼不疼。
她期待了很長時間,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掰着手指頭數到月中的日子。
變故是從十三歲那年發生的——
那天是個豔陽天,蟬鳴聲叫個不停,西安山樹木茂盛,染白和阿諾在山上摘果子,在半刻鍾前,阿諾還從樹上跳下來,神情在陽光下神氣的很:“厲害吧!”
然後,他們遇到了猛虎。
沒有人會想到這西安山上怎麽會有猛禽出現,阿諾死了,死在老虎口中,手中的果子沾滿鮮血滾落了好一段距離,臨死前還吼着讓染白跑。
他說他的願望是早點長大,把所有欺負他阿娘的壞人都打跑。
他今年十四歲。
阿諾的爹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是他阿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母子相互依靠。
染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山,怎麽叫人,再怎麽上山的。
周圍都是倒吸涼氣的聲音,隐約混雜着可惜的歎氣,阿諾的娘跪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的屍體已經血肉模糊。
明明是個豔陽天,太陽還沒有日落,可哪哪都泛着寒氣。
“是你!”
“都是你害的!!”
阿諾的娘不知何時從地上爬起來,死死盯着染白,聲音嘶啞絕望。
“要不是你,阿諾今天怎麽會上山,憑什麽他死了你還活着?!都是你!”
凄厲聲音如同惡鬼,充斥着怨恨。
“阿諾死了我們都很傷心,阿白也不是故意的,你憑什麽這麽說他!”洛貝擋在染白面前,臉色蒼白,神情故作兇狠。
“死的不是你,你當然不傷心了……”阿諾的娘笑出了聲,神情扭曲,瘋了一樣。
笑聲回蕩在山林間,很遠。
染白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竟然不覺得悲傷,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像塊木頭,渾渾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樣的目光,讓染白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
也就是從阿諾死了的那天開始,不知從哪來的話傳遍了血族整個都域。
他們說染白是克星。
說她天生異命該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