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萦繞在唇齒間無數遍卻欲語還休,在分外清醒中止于口的話,當得這世間千般所重豈能輕易言語。
而如今,
深情心上剖,生生徹底暴露在染白面前,即使鮮血淋漓卻依舊在心髒一聲又一聲跳動的力度中,任由着自己放縱着沉淪着一意孤行着。
“我愛你。”
就是那三個字,卻囚了終生也困了終生,糾纏着兩個人的命運。
染白所有的動作在那一瞬間停頓下來,仿佛被時光凍結。
她不是不知道。
隻是她從未想過,
墨離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來跟她說出這刻骨銘心的話。
冷風飒飒如同刀刃,刮過了眼睛,許是因爲風沙太大,所以眼眶才會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泛起生硬的疼。
逆着殘陽似血的光,一筆一畫勾勒着年輕帝王的輪廓,暗然的墨逐漸上色,在染白的眼底無比清晰,那一雙深不可測的淩狹眼眸是化不開的深情和笑意,隐約帶出了決然的意味。
墨離衍細密長睫不停的顫,仿佛落下來逝亡的蝶翼栖息,張了張唇,幾度無聲,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平生的力氣,強迫自己發出音節,聲線并不平穩,甚至是控制不住的顫抖,唇齒間鮮血淋漓,是荼靡到極緻的殇,“這一次,是真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到了最後已然聽不真切了,似是對着染白輕聲細語,又似喃喃自語,宛若一縷孤魂漂浮不定在茫茫天地間終不過落得一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可他似乎還是笑着的:“沒騙你。”
染白瞳孔驟然緊縮,仿佛在瞬息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仿佛深海般釀着風暴,混雜着不知名的情緒。
在同一時間,年輕帝王那染血的修長分明的手指,猛然攥着那一把長劍,果斷冷酷的一個用力,沒留下任何給人反應的時間,鋒利劍刃直接貫穿了心髒,徹骨的疼痛和寒涼席卷全身,碾碎骨骸。
在染白漆黑的窺不見任何光影的眼眸中,墨離衍不堪重負,臉色蒼白無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血色,身體微微前傾,自薄唇間吐出了大片殷紅血迹來!
血染衣袍,戰甲冰冷。
然後,那還攥着劍的修長分明的手指,沒有了任何的力氣,終于松開了手,在幾個瞬間垂落在了身側,指尖還滴滴答答的落着殷紅的血珠,不知是從那被劍刃割破的手心中流淌而下的,還是自心口迸濺而出的鮮血,那無聲垂落的手,骨節修長而漂亮,依稀可見森森白骨。
他輕緩阖上了眼眸,長長的睫毛如敗落枯翼般遮住了那一雙眼型好看淩厲又深不可測的眼眸,所有的光彩在瞬息間寂滅,不複存在,薄唇染了血色的绯,倒在了染白的懷裏,再也無聲無息。
世間隻得他一人。
世間隻有一個墨離衍。
是那個死裏尋生,孤身一人的少年皇子。
是那個冷傲自負,決絕果斷的瑾王殿下。
是那個機關算盡,運籌帷幄的年輕新帝。
也曾是那般眉眼如畫,風度翩翩;也曾是那般淺笑吟吟,舉杯靜候;還曾是那般即使淪落深淵,依舊滿身風華,深沉莫測。
他眼角眉梢挑起的清風般的弧度,他舉手投足間風輕雲淡的從容,他筆直身影自始至終清絕矜貴的孤高。
他平生十有八九盡是冷酷涼薄。
而那唯一的情,也就給了染白。
是那樣鮮活又真實的存在過。
可是如今,
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清醒過沉淪過,冷靜過放縱過。
卻像是大夢一場,鏡花水月。初醒之時,滿心空茫。
他死了。
是的。
墨離衍死了。
死在她的手裏,死在了她的劍上。
鮮血迸濺在了染白的臉上,身上,持劍的手上,哪裏都是血,仿佛還殘留着那人的溫度,是滾燙的,是熾熱的,是可以生生灼傷人,斷人腸的。
一貫潔癖的人卻始終沒有反應過來,無法相信現在這樣的畫面。
總聽人說,
命運分毫不由人,是歡是傷,是喜是悲,皆是天命。
可染白偏偏不信。
隻是如今,
看着這一切與她所料想中背道而馳,截然相反的畫面。
她似乎明白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她生命中無法控制的變數。
戰場殘局,仍在繼續。
殺機四伏,瘋狂狠辣。
可這一切都和染白沒有關系了。
她并不在乎周圍的那一幕幕,也沒有理會那在一瞬間仿佛被靜止的戰場。
她隻是靜靜垂眸,看着倒在她身上,冰冷的毫無溫度的人。
夕陽沉淪,殘陽如血,是不祥的征兆和顔色。
仿佛血染了這江山,傾覆了這天地。
無聲的蕭索凄絕彌漫在空氣中,寸寸氤氲着所有的情緒。
剛剛還在陷入殺戮和血腥中的戰士們,此刻無比默契又僵硬的看着那戰局中央的畫面,看着那像極了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驚駭,錯愕,不可置信,所有的情緒排山倒海般的襲來,沉沉壓在了心髒上,幾乎可以将那一顆心髒擠爆。
而在這一切的震驚情緒中,卻有糅雜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爲什麽……
爲什麽明明生死敵對的兩個人,卻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靠的如此之近,如此悲涼凄厲。
他們雖身處戰場中,卻像是身處于另外一個天地,隔絕了一切。
但凡是想要靠近的人,無論是敵方的,還是自家的,皆被染白用着那一把剛剛從墨離衍手中自高空掉落的長劍無情斬殺,幹脆利落的見血。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靠近,仿佛隻要踏近了一步,就像是在通往深淵的地獄。
魏行烈眼睜睜的看着那一幕,他勉強把劍插在地面上,支撐着身子,才做到沒有因爲無力而倒下去。
大腦仿佛“轟隆”一聲,炸開了,弦斷了,一切都陷入了空白和混沌當中。
他的眼底緩緩漫上了凄厲而悲絕的情緒,殷紅的色澤一寸寸存在眸中,像是染了血。
大人……
陛下……
魏行烈無比清楚的明白。
墨離衍是心甘情願甚至刻意爲之的死在韓國長公主的手上。
因爲憑借着那人的實力……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落敗,喪命。
就是這樣清醒的認知,卻更讓魏行烈感覺心底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血窟窿,往裏灌着冷風,呼嘯的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