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那一盞被扔了好遠好遠,又被北風刮走了好遠的兔子燈,然後俯身,半跪在雪地中,一言不發的伸出手重新執了起來。
漫天風雪,四周空無一人,茫茫天地間便隻有瑾王一人。
也隻有這個時候,
他才稍微放下了些許僞裝。
墨離衍捧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小心翼翼,如視珍寶般擦拭了起來,像是對待着什麽價值連城,千金難求的易碎品。
擦的很仔細很認真,連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似乎是想要如複當初,抹掉所有的冰雪。
但是他怎麽擦也擦不掉,連帶着動作急切,指尖發顫,在雪色的映襯下,指節白的發青。
漫天的茫茫大雪飄落了下來,瑾王孑然一身在雪地中,就那樣不停的擦,越看着那一盞燈籠就越是慌亂。
明明剛剛還沒有這樣的情緒,可是現在越想,越擦,就越是自平靜冷淡的心房深處無聲撕裂開來一道血口,往裏灌着冷風,五髒六腑仿佛覆蓋着薄冰,随着每一次的心跳、呼吸,薄冰寸寸碎裂,冰渣子迸濺而出,刺得錐心刺骨,鮮血淋漓。
墨離衍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這樣,
明明被扔掉的隻是一盞燈。
他爲什麽要無措到連一貫的冷靜、睿智、淩厲、風度都通通丢掉。
很慌,
說不出來的慌亂。
就好像其實被扔掉的并不是一盞燈籠,而是其他的很重要的東西。
也好像其實擦拭不掉的并不是燈籠上的冰雪,而是一道道深刻入骨的裂痕。
就這樣橫亘在心上,堵得難以呼吸。
一顆心髒似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握住,不斷攥緊,任意放在手心中掌玩着,令人沉重又窒息的疼痛,最後被生生撕裂成碎。
到了最後,
墨離衍沉默的捧着燈站了起來,風雪越來越大了,簌簌落下,可以将人淹沒。
他并沒有走,而是帶着那一盞自己親手做的燈,在府邸外站了一夜,等了一夜。
并沒有等到染白。
他這第一次鄭重其事準備的新年禮物,到頭來也隻不過是一場荒唐意。
但是這一盞燈,
墨離衍帶回去了,并沒有扔。
大抵成爲了存在在瑾王府中唯一格格不入的東西。
新年第一天過去後,便是初一了,元宵節也不遠将至。
家家張燈結彩,人間煙火。
雪越下越大了,永不停歇,枯枝敗葉被狂風吹的左右搖擺,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掀到在地上。
整個楚京城完完全全被冰雪覆蓋。
“其實那一盞燈……挺好看的。”謝錦書這麽跟染白說。
“是嗎。”染白反應就顯得很平常了,就連語氣也是淡的:“挺無聊的。”
謝錦書笑笑,知道染白沒放在心上,也就沒有再開口說話。
“别說這個,你到底行不行?”染白側身倚靠着旁邊,微微擰着眉,不太耐煩的冷聲催促道。
謝錦書:“……你别催,我也是第一次!”
“你會不會?”
“誰說本公子不會了?你看着吧。”
“啧。”
一身白衣如雪不染纖塵的公子此刻站在了府邸的廚房中,停頓了幾乎半個時辰,還幾乎什麽也沒搞。
謝錦書隻感覺頭疼,一向全能的謝公子忽然之間感覺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東西挺難的。
例如下廚。
至于染白就純粹感覺謝錦書閑的,非要自己來下廚,結果什麽也沒不會做。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染白再來廚房看的時候真的看不下去了。
紅衣少女面無表情,冷着一張精緻的臉幾步走進,盯着那擺放着的各種蔬菜水果肉食看了看,也沒看出什麽個所以然來。
所以爲了避免麻煩,她伸手一撈一大把,二話不說直接将這些東西扔在了鍋裏,那動作叫做一個幹脆利落,簡單粗暴,行如流水,妙不可言。
謝錦書怔住了。
他詭異的停頓了一兩秒:“是這麽做菜的嗎?”
染白側眸,冷冷看他,“有問題?”
“本公子隻是感覺不太……不太精緻。”謝錦書稍微沉吟了下,然後對上少女那一雙泛着涼意的深邃桃花眼,轉而輕笑道:“不過也不失爲一種好辦法。”
他誇贊道:“公主聰明。”
然後,
在一刻鍾之後,
廚房中冒出了滾滾濃煙,空氣中都彌漫着白霧,“滋滋滋”的聲音在吸微作響,弄的極其嗆鼻。
兩個人當下就飛快跑出了廚房。
太嗆了,染白咳嗽了好幾聲,有些陰冷的盯着那還氤氲着煙霧的廚房,那視線象是可以直接射出來一陣桃花冰雨,最後下定了一個結論:“絕對是這個廚房有問題。”
她不感覺她的做法有什麽問題。
明明很正确。
謝錦書第一時間找出了手帕,低低歎了口氣,蹙着眉靠近,要給染白擦臉,嗓音清冽溫柔:“是,廚房有問題。”
染白錯開了,接過手帕,淡冷道:“不用,我自己來。”
謝錦書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隻是重新退出來幾步,也沒有強求。
染白擦完了臉,還是感覺這一身衣服也被熏着了,一貫的潔癖讓她想要現在、立刻沐浴,然後把這一身衣裳扔了。
然後在回去之前,染白陰晴不定的想了想,最後對謝錦書道:“廚房拆了重建個。”
謝錦書:“……”
他嚴肅點頭,眉眼清和缱绻。
封落就,很想笑。
對不起,
宿主真的,廚藝一點長進也沒有。
封落忽然在想,
如果這兩個人在一起的話……
一個殺人算計樣樣在行唯獨廚藝不可,幾乎目空一切從不去廚房的宿主。
一個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對廚藝一竅不通的貴公子。
這兩人湊到一塊去,要是在沒人的情況下,可怎麽辦?!
一想想封落就想笑。
等染白沐浴好後再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如同一滴墨水悄無聲息的滲透在清水當中,将一切都染成了黑暗,陰謀也在其中無聲的醞釀着,緩緩織就開一張網。
夜色降臨,彌蒙灰暗。
大雪紛飛,不知疲憊,飄飄揚揚。跌沓起伏,可是莫名流淌出來的思緒,被冰封被淹沒……
“走吧。”謝錦書換了一身,守在外面,看着染白出來,“一起出去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