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
他算盡了一切,卻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了一個人。
血仇他絕不收手,江山他也勢在必得。
無數道冰冷而沉重的枷鎖密密麻麻的鎖住他的心,牽一發而動全身,泛起了徹骨的刺痛感,深沉又悠久的連綿疼痛,雖不緻命,卻永遠也無法擺脫。
他在無名碑前整整跪了兩天兩夜,最後才離開。
離開的時候,
墨離衍在想,
當初他的母親,在禦書房外冒着無情凜冽的大雨,跪了三天三夜,磕的頭破血流,喊的直到發不出聲音,隻爲了求一個面聖,一個給林家的機會。
年輕瑾王踏着風雪,踩破冰霜。
神情永遠是目空一切的風輕雲淡,一步步離開,卻像是踏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無端的孤獨蕭索。
楚國建喻367年冬季晚,
一場專門爲瑾王所準備的慶功宴開始,浮生享樂,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絲竹管弦,不絕于耳,實乃盛世。
這一條宮道,
墨離衍曾經走過無數次,赢過,輸過,傷過,恨過,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而如今,
每一步都在朝着他想要的局面走去,他戰勝歸來,軍中威望顯赫,收服民心無數,卻在恍惚間覺得滿目荒唐意,山河空念遠。
冰涼夜風卷起了車簾一角,驚鴻一瞥,隻見一抹黑衣身影,僅僅隻是一個側顔,卻已絕世無雙。
墨離衍靠着軟榻,時不時低咳兩聲,喉結泛起淺淺的淡绯色,神情卻是病态的蒼白。
那之前軍事行動那一夜,他兩次身受重傷,又感染風寒,卻強撐着從敵軍圍困中生生殺出血路,連夜發了高燒,卻沒有空餘時間休養,做出一切事後部署,近日又在山上跪了兩夜,原本昏沉的意識愈發難受。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倚靠在軟榻上,三千墨發披散在身後,冷淡和慵懶交織,有種攝人心魄的尊貴美感。
墨離衍無心周圍的場景,隻是長睫垂落,閉目養神,偶爾低低咳了兩聲。
夜風送來輕輕的寒氣,多日的大雪已經停了,空氣中仿佛都是冰雪的氣息,長長的冰淩懸挂着,晶瑩剔透。
威嚴伫立的皇宮在雪色傾覆,斜月輕攏下,呈現出盛世的美感。
修長精緻的少女一襲紅衣,面無表情的走過這一輛馬車,徑直離開,衣擺在空氣中輕輕晃開,氣質張揚冷淡。
空氣中似乎挾裹着許些淡淡的薔薇香,淡的幾乎察覺不到,被一季夜風輕送,透過了一角掀開的車簾飄散在馬車中。
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墨離衍閉着的眼瞳在那一瞬間倏然睜開,然後側過了眼眸,分明白皙的手指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可是最終,
什麽也捕捉不到。
仿佛剛剛那在一個瞬間令人心悸的感應和清冷淡香也隻不過是一個錯覺罷了。
可是在那一刻錐心的刺痛,又怎能令人忽略?
“停車。”墨離衍忽然之間命令開口,聲線平靜低啞,蘊着不容抗衡的矜貴感。
初七聽到了車内人的聲音後,稍微怔了下,随即道:“主子,馬上就要到大殿了……你是主角,今天這一場宴會不能缺席。”
“本王過後會去。”墨離衍淡淡說了一句,還是沒有絲毫猶豫的素手掀開車簾走了出去,嵌金冰稠黑色衣擺在夜色中鍍上了一層薄薄雪色月光,愈發襯着他絕色的不似真人。
從馬車出來後,鋪面而來的寒氣令瑾王低咳了一聲,他忍下身體的不适,徑直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即使是錯覺,他也想去看看。
究竟是不是她。
初七沒辦法,隻能原地待命,卻不明白墨離衍這樣的決定究竟是因爲什麽。
墨離衍在皇宮中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一直追尋着馬車擦過的方向,迎着漫天的寒氣,刺骨的涼意侵占着重傷未愈的身體,讓他原本病态蒼白的臉色更加沒有血色了,顯得蕭瑟又孤寂。
放眼望去,
紅绉紗燈籠映襯着白雪,明黃琉璃瓦被積雪覆蓋,朱紅門,高宮牆,瓊樓玉宇,亭台軒榭,皇宮的一切都修建的極其低奢精美。
可是他并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是錯覺嗎?
墨離衍微微怔神,那一雙一貫冷靜淩厲的眼眸此刻卻落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在原地站了良久,最終無聲攥了攥垂在寬大袖口中的長指,轉身往回走。
而遠處,
少女紅衣,步伐始終沒有半分停留,快而冷漠,最終跳上了一輛馬車,長腿微曲,慵懶又肆意的等人。
大殿當中,
作爲今天這一場慶功宴的主人,墨離衍卻無心關注其他事情,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垂着眼眸,就那麽斜靠着椅子,淡漠又冰冷,攝人的尊貴,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隻是那清冷淡香卻始終揮之不散,像是融入在了骨子裏。
封賞令一次又一次的頒布下來,坐在最高位的墨擎蒼看似是在笑,實際上眼底卻布滿了陰狠之色。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
竟然還沒死!
他當初派出墨離衍,也隻不過是想要借着韓國之手将這個本不該存在的孽種除掉,卻沒有想到反而給了墨離衍一個功成名遂的機會!
墨擎蒼心中甚是不滿,但是礙于此次戰役,軍功顯赫,還是迫不得已頒了封賞。
皇帝慘白着臉,咳嗽了好幾聲,微微皺眉。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身體愈發不好了,這讓墨擎蒼心底陡然升騰慌亂的感覺,看來,還要多請幾個道士來看看。
“恭喜三哥了。”墨榮軒一身青衣,溫和平雅,對着墨離衍端起了酒杯,笑道。
“本王倒應該恭喜八弟。”墨離衍語氣如夜水般徹涼,沒什麽感情的說了一句。
他離京的這一段時間,墨榮軒的動作在京城中是最頻繁的。
聯絡朝臣,結黨營私。
帝王家,
沒一個簡單的。
“三哥這是哪裏話?”墨榮軒面不改色,權當聽不懂墨離衍的話,隻是淺淺的笑。
一場慶功宴在言語的刀鋒劍雨,多番試探下看似華麗的落幕。
墨離衍是最先離開的,離了那不絕于耳的絲竹管樂聲,不知不覺間他竟走到了那積雪的涼亭中,待道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踏了進去。
一時間,
墨離衍停住了步伐,背脊的線條有些僵硬的筆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