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司靳在這段爲數不多的清醒事件中都做了些什麽,就連染白也不知道,隻有司靳自己知道。
他用盡平生最後一抹意念和能力,給他的小姑娘,構造了一個完美的、缱绻的,最溫柔一個夢境。
在那個夢裏。
她一生榮光一生被愛,無所憂愁肆意張揚。
如果她願意,
可以一直停留在那個夢裏,會有更好的人,來代替他,來完成未完成的心願——
繼續愛她。
染白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被戴在了脖頸處,她很快反應了過來,是那個骨鏈。
做工小巧而精緻的十字架垂落在瑩白鎖骨下方的位置,溫度微涼。
關于這一枚十字架的來曆。
司靳一直沒有說過。
他是一個孤兒,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
唯一幸運的大概就是被現在的師父在一個冰雪天撿了回去,聽說那個時候不到一歲的他在大雪紛飛的雪地裏不知道凍了多久,被帶回去的時候,連夜發了高燒。
也是上天垂憐,竟然從死神手下撿回了一條命,勉強活了下來。
也是那個時候,
他的師父去一座寺廟的大師手中求下的這一枚骨鏈。
據說是有佛光庇佑,能免邪穢近身,能除小災小病。
而現在,
他第二次把這個從小佩戴到大的骨鏈送給她。
惟願她餘生平安,不多災多難,披荊斬棘幸得滿身榮光。
染白睫毛顫了顫,還沒睜開眼睛,就已經被少年的手捂住。
司靳低着眸,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孩,那雙極黑的眸像是世間最深沉幽邃的色澤,宛若沉浸萬年的冰雪湖泊。
他的目光偏執而癡纏,甚至有些病态的溫柔,一秒也沒有錯過染白,像是想要把女孩的容顔刻在骨子裏,融入骨髓中,永生永世,生死不忘。
他又猛烈地咳嗽了兩聲,嘴角都溢出來血迹,但是他卻不管不顧,就連身體都在發顫,他全身都是冰涼的,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個冰塊,和死人無疑。
今天他一直都很清醒,沒有任何昏睡的迹象,種種反常已經說明了……即将來臨的是什麽。
染白卻不能不管,她試圖動了一下,卻被少年按住,耳邊的聲音溫潤而低沉,沒有絲毫異樣,“乖,别睜眼。”
染白看不到司靳現在的模樣,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臉色有多蒼白,心口翻騰的絞痛讓他整個人面色都是慘白的,如活生生有一把鋒利的刀在胸口攪動,疼到近乎尖銳扭曲。
但是他對待染白的動作卻是輕柔的不可思議,小心翼翼如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我不好看,還是别看了。”他彎了彎唇角。
“你哪裏都好看。”染白反駁。
司靳笑了,是那種癡癡的笑,可是眸光卻是破碎的,氤氲着一層水霧,他伏在她的耳畔,聲聲癡纏入骨:“阿白……我的阿白……”
“我愛你。”他忽然說,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能刻在骨子裏,一字一頓,“賠了命也愛。”
這輩子最遺憾的,大概就是不能陪你走到那最後一刻。
隻能早早離開。
但是沒關系,
你若願意,往後餘生,會有更好的人來代替我的位置,愛你,寵你,縱着你。
不會對你有絲毫不好。
因爲啊,
凡是膽敢對你有絲毫不軌念頭的人,在我親手爲你塑造編制的夢境中,都會活生生承受着千刀萬剮之痛,生死不能。
“睡吧,就這樣,睡吧……”耳邊是少年若歎息的嗓音,像是帶着某種催眠的魔力,讓人昏昏欲睡,如同覆蓋着冰雪的湖泊悄然裂開一道縫隙,流動着純淨透涼的水,緩緩滴落在心尖的位置。
因爲對司靳沒有任何的防備和警戒,染白隻感覺越來越困,身體越來越沉,到了最後,什麽意識都沒有了。
司靳緩緩松開了手,看着閉着眼睛,陷入昏睡的女孩,露出一個溫軟的笑,他眼神悲涼而滄冷,像是一片裝着憂郁而絕望的汪洋大海,一次次翻滾着驚濤駭浪,幾乎将人淹沒在裏面。
“别怕。”
“我體内最後一滴血液依舊爲你而沸騰。”
“我眼中最後一顆星辰依舊爲你而滾燙。”
“我愛你。”
“永恒不滅。”
瀕臨死境到底是什麽感覺。
司靳還能意識到自己心口泛起的清晰的絞痛,幾乎将人吞噬,他全身上下變得越來越涼,直到沒有了一點溫度。
指尖無力地垂下的那一刻,一直都癡纏而溫柔的盯着染白的視線也終于消失不見,長睫遮住了眼,像是一片蒼涼而透明的雪花悄無聲息的飄落。
他身上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甚至帶着與世無争的安靜淡然感,攜裹着清絕無雙的氣息。
下雪了。
漫天的雪不知迷了誰的眼,白雪皚皚中,那紛紛揚揚的雪花就那麽飛舞着,最後飄落在地。
很冷的天氣。
很冷的人。
莊園的玫瑰花在此時早已枯萎,再也看不到往日三分絕豔和妖涼的嬌嫩欲滴的火紅色澤,隻餘下了一片荒蕪蕭瑟,但是等到了明年,玫瑰花還會再長出來,到時候,夜晚的風輕輕吹過,又是一片深深淺淺、重重疊疊的玫瑰花海。
窗邊的仙人掌還安靜的伫立在那裏,似乎永遠安靜而祥和。
都說仙人掌做不了花,沒有辦法被人捧在手心裏。
但是這世間總有那麽一個人,他踏萬丈星河而來,身後榮光閃耀,隻爲一個你。
“滴、滴、滴……”總是纏繞在耳邊,永無休止的聲音終于消散了,那埋藏在心底的定時炸彈,終于炸裂開來了,毀滅了一切。
司靳愛染白啊。
用命在愛。
對于司靳來講,
他的小姑娘,
是他在那初次見面之時,微微擡起眸,眸底映見那二層閣樓上的血紅身影的那一瞬間,就是一輩子。
一生的兵荒馬亂也隻給了她,隻不過是掩飾在一貫冷淡自持的外表下。
她是他在那山河如畫中寥寥幾筆絕色;是那日出一刻天光閃耀映着的人間理想;是那青山尖上常年不化的一捧新雪;是斜斜月光落在冰雪湖泊上的疏疏光線。
我的小姑娘,
是我一生榮光一生溫柔一生生死相依。
下輩子我還愛你,賠了命也愛。
——司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