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于福建乃是土霸王,其部私軍足有二十餘萬,若被順賊勸反,率軍出閩北上,社稷便危矣。
雖弟子鄭森表明自己立誓要當大明忠臣,且回福建之後一定勸說其父莫爲順賊利誘,可錢謙益又哪裏放得了心。
待鄭森辭别後,錢宗師再三思量,晚飯也顧不得吃便叫人備轎前往大學士、禮部尚書黃道周府邸。
黃道周與那鄭芝龍一樣也是閩人,天啓二年三十八歲方考中進士,該科考中的還有現任弘光朝首輔大學士的王铎,及那在北京自缢殉節的戶部尚書倪元璐。
黃出仕便爲翰林編修,崇祯朝時爲翰林侍講學士。崇祯三年皇帝對袁崇煥案進行追究,大學士錢龍錫被牽連,論定死罪。時朝廷上下無一敢爲錢龍錫辯護,獨黃道周出于義憤,半夜起草奏疏,送進宮内向皇帝申訴冤抑,爲錢龍錫辯冤,疏中直指皇帝過失,指皇帝濫殺重臣定爲國家禍事,長此以往,朝廷重臣人人思危,誰還敢爲天子真心用命?
年輕氣盛的崇祯帝看了黃的奏疏後大怒,降黃道周三級調用。弘光朝成立後,黃道周在同科王铎的推薦下任吏部侍郎。王铎接替出外的史可法爲首輔時,弘光問及何人能繼任禮部尚書時,王铎又舉黃道周。
弘光亦知黃道周爲人剛直,不追随世俗,便同意王铎的舉薦,着黃道周爲禮部尚書,上個月加授文華殿學士入閣參政。
許是知道封阿濟格爲忠王、吳三桂爲遼王、左夢庚爲秦王,王體中爲興安王使國家名器泛濫,失了不少人心,故爲收攬人心,弘光一次又以蔣德璟、蘇觀生、何吾驺、黃鳴俊、曾櫻、朱繼祚、傅冠七人入閣理事,連同原本的閣臣王铎、呂大器、姜曰廣、張慎言、黃道周五人,内閣一下便有十二位閣臣,人稱“十二學士”,或稱“十二老爺”。
黃道周乃閩人,并非江浙人士,故而其并非東林黨人,且其對朋黨深爲厭惡。
錢謙益身爲東林領袖,按理不當去找黃道周,然而國家名器封賞都出自禮部,鄭芝龍能否忠心又在其是否能如願封爵,因此錢謙益需在這件事上得到黃道周的支持。
錢謙益的突然來訪讓黃道周也是驚訝,待知其來意後也是心驚,皺眉道:“北方兩賊正在相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那順賊何來便将手伸到福建去了?”
這件事錢謙益也奇怪,要說流賊即便南征總要待其一統北方之後才能着手,可如今順賊西賊在西北正鬥得你死我活,不知北方歸屬,燕京許誰,那順賊哪來底氣就敢開出國公爵位、閩粵總督一職拉攏勸反鄭芝龍的。
“事有蹊跷。”
黃道周認爲當派人到江北刺探順賊軍情,否則南都這邊如聾子、瞎子般,敵人渡過江來怕是朝堂諸公都還渾噩着。
錢謙益稱這是自然,然而當務之急卻是要穩住鄭芝龍,絕不能讓這個八閩長城反了朝廷。
“順賊許鄭芝龍國公,老夫意朝廷當授其南安侯,并爲福建軍務總鎮,節制水陸兵馬.”
除了授鄭芝龍爲南安侯外,錢謙益還欲爲鄭芝龍之弟鄭鴻魁請封伯爵,以此表明朝廷對鄭家的看重,從而不使鄭家短視爲順賊虛利所誘。
“順賊誘以國公,我朝便要還以侯爵,此不是滋長鄭家,使其更加蛇鼠兩端,坐地起價,以私要挾朝廷,長此下去,地方盡行效仿,怕是政令不出南京。”
黃道周并不贊同錢謙益的意見,并指出朝廷要是同順賊一樣盡以名爵拉攏軍鎮,恐怕便同唐朝一樣養出一個又一個軍鎮來。
“幼玄糊塗,事急從權!”
錢謙益當然知道同順軍“搶”着拉攏鄭芝龍肯定會有禍端,然還有什麽事比鄭芝龍現在就反還急的。
“若鄭氏自閩地北上浙江,朝廷有什麽兵馬可用?江南奴變至今,這南直的兵馬又哪家堪用?便一能戰京營,又豈能同時應禦南北?是江山社稷重要,還是将來隐患重要?”
錢謙益苦口婆心,希望黃道周不要迂腐己見,能同他一起面見聖上奏封鄭芝龍。
“這”
黃道周遲疑片刻,對當前局面也是有心無力。這亂世,總是軍隊來得重要。真要叫順賊勸反了鄭芝龍,大明江山便真要亡了。
念及于此,便同錢謙益連夜進宮。
守衛宮門的是由六百北兵組成的錦衣親軍,其首領是北鎮撫司指揮佥事鄭大發,鄭以宮門已閉,百官有奏可由通政司代呈爲名,拒絕錢、黃二人入宮。
黃道周大怒,指着那鄭大發道:“豎子,誤了大事,老夫取你腦袋!”
“有能,大好腦袋,但管來取!”
曾在朝堂上助上司孫武進群毆百官的鄭大發,哪裏會把一個新入閣的學士放在眼中,将所佩繡春刀“咣”的拔出半截,竟是威脅起閣臣來。
一衆錦衣親軍也俱是橫眉怒目,大有一聲令下便群擁上前将人剁了的架勢。
“反了,反了!”
親軍的跋扈讓黃道周跺腳怒斥,爾後不顧錢謙益的拉阻,直着身子便向那鄭大發撞去。
“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下哪有怕死的黃道周!”
“幼玄,不能啊!”
錢謙益心中也是熱血升湧,真想同黃道周一起朝那錦衣衛撞去,然而步子動了一步還是僵在了那。
大約,是想自家堂堂文壇大宗師,豈能同丘八武夫一般計較吧。
哎!
鄭大發其實也是吓唬人,不想對面老小子竟還真不怕死朝他撞來,結果也是被吓了一跳,沒想這吊大褂子比他還橫。再尋思二爺隻是交待自己看管好狗皇帝,注意狗皇帝身邊的内侍太監,并沒有讓他不準朝中大臣入宮見狗皇帝,便搶在黃道周撞到自己前讓到一邊。
“學士動的什麽怒?既有緊要大事要見天子,下官怎會真的攔着。”鄭大發一臉的讪笑。
“還不開宮門!”
黃道周微哼一聲。
鄭大發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宮門這才被緩緩打開,露出僅容一人過的縫隙。
黃道周也不看衆錦衣衛,當先入宮。
錢謙益在後面看得是佩服萬分,當即也是昂首挺胸往宮中而去,走到那鄭大發面前,還不忘冷哼一聲。
結果哼完便聽“咣”的一聲,明明是長刀入鞘聲,偏是讓大宗師眼皮猛跳,見到天子都沒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