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藏地佛事,于陸四而言其實很容易解決,因爲大順不像蒙元一樣要利用藏佛,在宮中搞什麽帝師,如此使得藏佛不僅在藏地得到極大發展,反過來還吞噬了蒙元主體,使得蒙元貴族集體信仰這個他們從藏地請來的佛,最終造成尾大不掉。
說白了就是信仰問題。
蒙古原先信奉薩滿教,可在東征西戰中見識過更多高級的教派,原先的薩滿教因爲過于“低級”不能滿足蒙元貴族需求,于是自然開始考慮選擇新的信仰。
窩闊台三子闊端在進軍藏地時引入藏傳佛教,後來忽必烈封紅教上層八思巴爲國師,至此,蒙元貴族全盤改信藏佛。
自淮安運河起事以來,淮軍可從不信佛,也不信道,也不是跟元末紅巾軍一樣搞什麽石人一隻眼,可以說對佛、道,淮軍上下都是敬而遠之的,除了一個特例,那就是殺人之後會放下屠刀念一聲“阿彌托佛”的朦胧院信徒徐和尚。
但徐和尚對于佛的信仰隻是個人的,并且他這個菩薩信徒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太合格,對菩薩更多的是“交換”,而非全身心投入,用投機分子形容可能更準确一些。
比如徐和尚曾在佛前許願他日爲從龍功臣後,便爲佛像度金身。
這個許願明顯就是一個“交易”,菩薩想要弄個金光燦燦衣服的前提是,必須保證跪在下面許願的信徒先當上從龍功臣。
做不到這條,菩薩顯靈也沒用。
而如現在江南正向弘光皇帝讨要王爵的孫武進,此人到處宣揚淮揚陸大都督真龍氣象,又同徐和尚一起賣力爲都督家續龍氣,但同樣也是個交易,于信菩薩無關,最多跟龍虎山的張天師能挂上鈎。
淮軍對神仙如此,順軍、西軍這邊就更不用說了。
李自成也好,張獻忠也好,還是順西軍的将領們,沒一個信鬼神之說的,對那菩薩道爺都是敬而遠之。
宋獻策這個半道士也是托了會造謠的福,才有幸混成了大順的高級領導幹部。
同佛、道毫無瓜葛的新順軍及建立的大順王朝,當然不會有需要利用佛教的可能。
漢家的神,從來都是漢家所用,而不是漢家爲神所用。
不好用了,換一個,才是漢家對神佛的基本原則。
再精準一點的說,财神爺說話都比如來佛好使。
形象一點,陸四這個穿越者要是号召部下們跟他西天取經怕是沒人肯,但要是号召部下們去跟他到大雷音寺搶劫發财,恐怕人潮洶湧,紅旗招展,個個帶勁。
佛管的是來世,漢家更看重的是現在。
沒有信仰的需求,去解決局部地區的信仰問題,就是迎刃而解的事。
大順也不用同前明一樣一定要對西北各地土司、及藏佛宗派施以撫柔之策,搞什麽僧官制度、土漢制度,而是可以采取強硬鐵腕政策一攬子解決。
從宏觀曆史來看,似乎解決藏佛是個大難題,因爲人家打唐初就開始傳道發展,一千多年根深蒂固的很。
然而事實上,除了蒙元是主動利用藏佛外,其餘各朝都是因爲自身受到牽制緣故,也就是中原王朝周邊布滿可以威脅它的政權,因此不得不采取緩和手段以騰出更多力量用于應對急迫威脅,這樣一來就給了藏佛傳播和生存空間。
強如前明,開國之初也是面臨北元威脅,後來的瓦剌、鞑靼、建州都是勁敵。
正統年間瓦剌人連明朝皇帝都能俘虜;嘉靖年間鞑靼人打到北京城下導緻“庚戌之變”;後來的建州更是占據遼東,兵入北京,席卷北方,要不是淮揚出了個陸文宗,此時天下已盡胡膻。
誠然,局面上大順也有敵人,但不管是西軍殘餘還是南明烏合之衆,都對大順構成不了實質威脅。
而原先困擾明朝的蒙古因爲兩百多年的打擊(後金也打擊)變得虛弱不堪,對青藏二地失去幹涉及影響能力,如此,在沒有任何外敵威脅,也沒有人指手劃腳,不必擔心這個影響不好那個友邦驚詫的前提下,陸四如不能徹底解決青藏問題,他這個隆武帝便連滿清的十全老人都不如了。
區區青藏,爾今不過百萬人口,現在不着手,難道還要留給後人解決不成?
這絕不是陸四的作風。
另一方面,由于連年戰亂及滿洲入侵導緻北方人口大規模下降,雖然此讓中國北方元氣大傷,人口總數不及兩千萬,但這個人口下降過程也将過去明王朝的種種弊端也滌蕩一空。
形象的說,現在的北方雖然殘破,一窮二白,但由于大順驅逐鞑虜、恢複中華的影響,以及剛剛取得對大西政權的作戰勝利,人心以及軍民凝聚力已然變得空前強大。
換言之,陸四這個大順領袖決定的事,不會遭到任何阻力。
故隻要陸四不走老路,能夠堅定的帶領大順基本盤推行新政改革,甚至可以将占中國主導思想兩千年的儒教一網打盡,或者說改良儒教,使之成爲符合大順發展,符合時代進程的一個新思想宗派。
三大宗,儒、道、佛。
道教現在不敢叫嚷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徹底老實,前明時龍虎山雖很風光,但也是半點手不敢插向世俗的。
儒教因爲孔夫子的不孝子孫騷操作,已然讓大順陸監國決意另立衍聖公,搞出人人都可當聖公的新觀念出來,随着大順各項新政的推行,儒教的改良或者說退出曆史舞台是必然的事。
那麽剩下來就是這個佛了。
中原的佛,比龍虎山還老實,頂多有個把如少林寺那般強占田産、欺男霸女的,其它的寺廟,大抵都是向錢看。
陸四對文武痛心疾首指出青藏等地佛宗對當地百姓荼毒至劣。
辛思忠的上書中說當地人活在佛子陰影之下,連生老病死、嫁娶節日都由佛和尚們一手主導。和尚們爲了衣食無憂,強迫當地人将一生勞動所得大部供奉給寺廟,自己必須節衣縮食,哪怕孩子餓死都要先保證和尚們吃的好,說什麽隻有這樣就能顯示對菩薩的虔誠,才能得到神明的保佑,能夠超度苦海,死後升入天國,來世會有幸福。
“都說和尚是出家人,與世無争,六根清淨,不問紅塵,然何以這青藏和尚卻可以漁肉百姓!自古以來道場以無事爲興旺,何以聽說法師變官爺,佛陀成主子的?.虎焰斑上書血淚斑斑,什麽和尚以人身做法器,以女子爲法具,種種惡迹,當真是人神共憤!”
陸四越說越是惱怒,簡直難以相信出家人會成爲一個地區讓百姓連怒都不敢的存在。
“不依國主,法事何能立!世間便是有真佛,也當奉公守法,否則真佛也是僞佛!”
陸四怒拍案桌。
“我雖不信佛,但也知佛,佛家常言佛法非外道天魔能破,然僧人不守戒律,破壞僧團,不守清規,視信徒如奴役,豈不是獅子身上蟲,自食獅子肉?這等僧人絕非佛之信徒,實是大奸大惡之人,是假佛,必殺之方後快!”
陸四滅假佛之意堅定。
衆文武心思各異,但對佛家都無好感。如賈漢複這種帶兵打仗的自是不信菩薩,而如三位尚書這等讀孔聖人書的,那就更加不信佛了,甚至對和尚也是仇視的很。
儒佛世仇死敵也。
吏政府尚書宋企郊立時表态,道:“昔年韓愈上書反佛,認爲佛隻是夷狄之法,非中國所固有,因而不合先王之道.臣對此極爲贊同,我中原自三武一宗滅佛以來,佛家還算老實,然這青藏之地由于邊遠,中原管轄不便,遂使佛荼毒百姓甚厲今我大順既納青藏于版圖之内,當地百姓便是我大順子民,朝廷自當要爲他們做主,不可再使僧官欺壓于百姓,如此勢必要治理佛法,不然此佛背棄綱常,愚昧百姓,邊境便永不安甯。”
陸四欣然贊道:“是啊,我中國從不缺智慧之人,佛法棄君臣,去父子,禁生養,以求所謂清淨寂滅,實是綱常毀絕,人倫斷喪,當以霹靂手段嚴懲假佛僧官,還百姓朗朗乾坤,予百姓一條活路。”
言罷,命賈漢複記錄。
“诏令辛思忠,谕青海土官僧官,曉以我大順律法,命他們皆來投順,并配合官府勘驗所有寺院所屬僧官、僧兵、奴婢、财産,但有不遵不從乃至聚兵抗拒者,大軍立至,夷爲平地.”
同處置西北土司一樣,對青海境内的土官僧官,陸四雖痛恨,但仍留一線生機。
即命當地僧官獻出大半财産還俗,所領地盤改土歸流,由官府統一治理百姓,編丁成冊,徹底與寺廟僧官脫離。
投順的原先土官、僧官不得留任,但可許他們攜親族十人左右遷往内地,或從商、或務農、或讀書、或其它市業。
土官有品者可任官,僧官卻不得任官,不願還俗者發予戒牒準其往内地其它省份寺院挂靠繼續修行。無朝廷給予戒牒者私自挂靠,或潛回原籍者,以謀反論處。
“青海境内不願還俗普通番僧當尊重其選擇,但須集中于一地進行修行,由朝廷聘請内地有名法師前來主持,朝廷亦要出資購買印刷經文供青海番僧修行之用,若言語文字不便,當地官府須配以翻譯通事”
考慮藏佛同中原修行的佛法有很大不同,陸四便決心采取“留學”、“交換”、“支教”、“挂靠”等方式從内地著名寺院調撥僧人前來青海,主持當地佛事,再通過官府手段漸漸取締舊法,這樣不僅保證一些百姓信仰需求,也能從根本上杜絕再出現法王、僧王騎在百姓頭上的惡事。
當地真心信佛的僧人也當區别對待,定期往内地寺廟交流,保證經法暢通,學真佛真經。
“出家人除非還俗,否則不許娶妻生子,違者處斬。還俗者當與寺廟無關,官府入冊,耕牧商業,從軍讀書,都由自便”
陸四認爲光這些還不夠,此外也要開展群衆運動,先是讓那些從寺廟治下獲得解脫的百姓真真實實嘗到利益,再動員他們揭發寺廟惡行,從而瓦解佛法罪惡,也保證百姓從此能聽官府說,而不是聽寺廟說。
至于内地的高僧大和尚們是不是肯來青藏,那就由不得他們了。願意來的,才是真大師。不願意來的,一律視爲假和尚。
佛祖割肉伺鷹都能做到,大師們到苦寒之地傳播真經又有何不可。
辛思忠說要徹底解決青藏問題,必要滅佛。
陸四贊同這個結論,但如何滅佛卻是值得商榷的。
若強硬,則肯定要出兵入藏。藏地人口倒是不多,武裝力量也有限,但雖說有明代修建的驿路可以入藏,然牽涉極大,動員力量至少要一個軍,且耗時漫長,錢糧物資消耗也大,入藏之後也會有種種想不到的困難,因此現在入藏對大順的财政是一個極大的負擔。
故陸四決定先解決青海,然後以佛治佛。诏令青海方面先封堵入藏道路,騰出手全力處置土官、僧官,先将青海的佛子問題解決,再組織當地被“解放”的民衆參軍配合一部順軍主力等待合适時機入藏,如明太祖、成祖時那般在藏地真正駐軍,治理百姓,使當地輸馬作賦、承擔徭役、輸納租米,并推行“改土歸流”,将藏地正式納入大順省治。
青海這邊實在是不好進藏,就先鞏固,待大順解決蒙古問題後,走舊元入藏道路。
青海境内有多少寺廟,陸四要等青海方面進一步的報告上來再作決定。但是至少要拆毀八成是必須的,而且寺中财産必須收繳國庫。
大順無錢,佛子有錢。
中國北方此時劫後餘灰,民生凋敝,陸四欲一統天下,除均田免賦,予民生息,發展生産,恢複市井外,就是增加大順的國家收入。
錢從何處來?
當然是佛子們了。
千年下來,積蓄甚多。
“我聽聞佛祖說以身爲妄,而以利人爲急。此意爲何?便是隻要真身尚在,便當于世人利益。既然佛可以舍身救人急難,佛的後繼者們又豈能吝啬。寺中财産捐輸國用,造福于民,想來佛祖知道,也當道一聲大善。”
陸四面朝西北,雙手合什,無比虔誠,“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言罷,長呼佛号:“阿彌托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