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的内心無比煎熬,她真的不願去受順賊的羞辱,可是她才三十三歲,她的兒子才九歲,她實在是不忍留下年幼的兒子于這世上孤零零的活着。
可姑母的目光讓她又不得不接受悲慘的命運。
她必須死。
因爲,她是大清的聖母太後!
她是太宗文皇帝的女人!
侄女的神情當姑母的都看在眼裏,哲哲微歎一聲,吩咐蘇麻道:“幫幫你的主子。”
“是,福晉。”
蘇麻微微發抖的将主子手中的白绫拿起,又緩緩扶起主子準備到屋内去。
布木布泰知道不能再拖,她痛苦的看向自己的兒子福臨,猶豫着是不是再最後一次抱抱兒子,親親兒子,遠處卻傳來震天的叫喊聲,細聽竟是什麽大清已亡,太後早降的大逆之語。
哲哲一驚。
有前院侍衛匆匆急來報訊,聲音都結巴了:“太後,他們沖進來了,沖進來了!”
哲哲急問:“城外的順賊入城了?”
那侍衛卻是搖頭,正要說話時又有小太監鬼哭狼嚎的跑來大叫:“小鞑子來了,小鞑子來了!”
“什麽小鞑子!”
哲哲面色急變,正欲喝斥那小奴才慌不擇語,卻見幾個額頭系有白布條的男童從那小太監身後冒出,然後幾人跟猴子似的一下跳到那小太監身上,你咬胳膊我拽大腿,生生将那小太監絆倒在地,然後幾個人一齊坐了上去,壓得小太監動都不能動。
趕來報訊的那個三等侍衛蘇修見狀,急忙拔刀朝那幫光頭男童沖去,一邊沖一邊還高聲喊叫:“來人啊,保護太後,保護皇上!來人啊!.”
幾個男童蘇修哪裏放在眼中,可沒等他揮刀靠近,正壓着小太監的男童中的一個卻突然跳起來,拿手指着蘇修罵道:“赫舍裏家的,你敢殺我!”
“十一阿哥,怎麽是你?!”
蘇修愣住了,隻因那少年竟是多羅剛果貝勒巴雅喇的十一子,而剛果貝勒巴雅喇正是太祖皇帝的同父異母弟。
二十六年前,蘇修的阿瑪孫達禮正是爲了救巴雅喇而死,打那以後,剛果貝勒就把蘇修當成親生兒子對待,蘇修能進宮當值三等侍衛也是剛果貝勒爲他求來的。
哲哲沒認出蘇修口中的十一阿哥,因爲巴雅喇雖是太祖的弟弟,然而卻不是一個額娘生的,宗譜上是紅帶子而非黃帶子。加上巴雅喇的孩子很多,身爲國主福晉的哲哲又哪裏都認得出來。
一邊在侍女蘇麻攙扶下準備進屋自缢的布木布泰,卻認出了那個崇德年間才出生的十一阿哥穆臣。記得入關前穆臣隻有七八歲,有一次她額娘還領着穆臣進宮,她這個嫂嫂還叫人拿了一盒果子給穆臣吃呢。
隻如今這穆臣怎麽會變成這樣?
望着變了一個人似的小穆臣,布木布泰當真是又驚又懼。
“赫舍裏家的,大清亡了,你難道要爲大清陪葬嗎!這裏沒你的事,你趕緊走!”
小穆臣個子不高,聲音卻是洪亮。
蘇修怔在那裏,不知所措。
前院聲音越來越大,很多宮人太監驚慌的往這邊跑來。
哲哲突然扭頭朝老太監吳良輔喝道:“還不帶皇上走!”
吳良輔一凜,趕緊點頭:“是,是,奴才這就帶皇上走。”
說完不顧懷中小皇帝的掙紮,抱着就從後門沖出。
“放開我,我要額娘,我要額娘.”
小福臨遠去的聲音讓做母親的布木布泰如心碎般。
一口氣跑出裏許地後,吳良輔抱着小福臨拐進了一條巷子,老太監累的直喘氣,懷中的小皇帝卻還在捶打他,說要回去同額娘在一起。
吳良輔卻根本不理會,隻在那自顧自的喘氣。
小福臨可能也是打累了,漸漸的安靜下來,有些傷心的問道:“大伴,你要帶我去哪?回關外老家嗎?”
“回你娘的頭!你個小鞑崽子,再敢說話爺爺打不死你!”
讓福臨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他最喜愛的大伴卻猛的抽了他一個耳光,之後在福臨錯愕震驚目光中用懷中早就備好的布條将他的雙手捆住,小嘴也給堵住。
探出腦袋往外瞅了眼,發現街上有不少戴紅袖套的滿洲兵,吳良輔遲疑一下卻是沒有上前将小皇帝交給這些人,而是悄悄的抱着小皇帝又穿過一片廢墟獨自前往城門。
他要将鞑子的小皇帝直接獻給大順天兵!
“快說,鞑子太後在哪!”
馮铨揪住一個吓得瑟瑟發抖的太監,眼神無比可怕,胡須一翹一翹,嘴角似有口水。
“奴才不知道,奴才不知道!”
太監哭着說自己不知道太後在哪,馮铨身邊的兩個紅袖套作勢揚刀吓唬,結果這小太監的褲裆下立時傳來難聞的味道。
“廢物!”
張定遼一把推開這小太監,嫌棄的又踢了一腳,然後快步抓住一個年長些的宮人。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那宮女吓得哭都哭不出來,哆嗦的指了指後面,泣道:“太後在後面,在後面”
說完整個人軟倒在地,扶着一根柱子在那一抖一抖的。
馮铨一聽太後在後面,頓時來了精神,随手一抹嘴邊的口水,朝四周一衆紅袖套和白布條大喝一聲:“活捉太後!”
喊完猶覺不過瘾,再呼:“爲了大順!”
這兩句話如春風灌耳使得一衆紅袖套精神大振,是啊,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大順!
大順,一定不會忘記他們!
後院那邊已是哭天搶地叫喊聲,同銮駕一起出京的一幫太妃都湧了過來,有麟趾宮貴妃娜木鍾、衍慶宮淑妃、庶妃那拉氏、庶妃奇壘氏等,小阿哥博穆博果爾也被他娘娜木鍾抱在懷中。
太妃們拼命拍打着院門,希望院裏的國主福晉能放她們進去。
院裏的幾個太監宮人卻是不敢動,因爲太後沒有發話。
而國主福晉哲哲正盯着侄女聖母太後看,眼神滿是催促。
三等侍衛蘇修提着刀,頹喪的耷拉着腦袋。
十一阿哥穆臣他們幾個娃娃剛才被他吓跑了,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十一阿哥他們會帶着更多的人過來。
他的命運同大清一樣,亡了。
“大玉兒,你還在等什麽!”
侄女遲遲不肯上路讓哲哲真的很生氣,難道大玉兒不知道外面的賊人馬上就要沖過來了嗎!
“姑母,我.”
布木布泰梨花帶雨,明明腳下動了一動,可身子看上去卻還是留在原地。
哲哲明白了這個侄女不想死,她想對侄女再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卻變成惡狠狠的一句:“蘇修,你幫聖母太後上路!”
“啊?”
頹喪的蘇修一驚,握着刀不可思議的看着國主福晉。
布木布泰的臉色也是瞬間一白,蘇麻也是身子一緊。
主仆二人的身子都是涼的很。
蘇修沒有動,國主福晉的命令讓他無法接受。
“赫舍裏家的,我替先帝求你了!”
讓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哲哲竟然屈膝跪在了那個三等侍衛蘇修的面前。
此刻的國主福晉是多麽的無助!
她隻能以這種方式去求蘇修了。
因爲,院中隻有這個侍衛是個真正的男人,也隻有這個侍衛能幫她成全侄女的名節,不讓地下的太宗文皇帝蒙羞。
“太後,我,我.”
蘇修上下牙齒不斷交顫抖動着,國主福晉的下跪和極度哀求的目光讓這他終是舉刀一步一步走向聖母太後。
布木布泰驚慌往後退去,喉嚨發顫,臉色蒼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麻也是腿軟,她沒法替主子做任何事。
她也不能擋在主子身前,因爲這是國主福晉的命令。
“太後,不要怪奴才,奴才也是,也是沒法子”
蘇修的刀舉了起來,緊閉着雙眼,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刀竟會砍向他的主子,砍向大清的太後!
然而,這一刀并沒有對着太後的身子落下,而是手腕如電擊一般突然無力,長刀“咣”的一聲掉落在石闆之上。
接着,蘇修的身子搖了一搖,然後一道血箭“噗嗤”一聲噴向半空,濺了聖母太後一臉,也濺了蘇麻一身。
倒下去那刻,蘇修看到了一個右手緊握匕首,左手卻握着一把梳子,整個人都在顫抖,臉色比驚懼的太後還要白的一個男人。
是那個小太監,那個給聖母太後梳頭的小太監——那個根本算不得男人的男人。
“小楊子,你,好很好”
死裏逃生的布木布泰定定看着每天都要替她梳頭的小太監,她沒想到這個奴才竟然會這麽忠心,這麽有膽量,一時心中滿是對這個小太監的感激。
“狗奴才,你幹什麽!”
哲哲驚住了,難以置信的望着那個手中握有匕首的小太監。
楊植也是第一次殺人,地上那具還在抖動的侍衛身體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底也是冰涼。
直到耳畔傳來的國主福晉怒吼聲才讓楊植清醒過來,但他沒有理會跪在地上怒視他的國主福晉,而是回身看向仍在顫抖的主子,腰微微躬了下去,有些羞愧輕聲說道:“太後,闖王托我給你帶句話,他會善待你母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