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庫,爲皇室禦用,或說爲天子私人所有。
外庫,即太倉,爲國家公帑。
自有内外庫以來,便是君臣鬥法。
你說節儉度日,我說國家體面;你說國用不足,我說内庫窘迫。
總之皇帝認爲外庫有錢,大臣們不肯拿出來;大臣們則認爲内庫有錢,皇帝小家子氣舍不得。
這就造成前明一個最典型的弊政,便是地方一旦生了災事,或是邊境有了戰事,當朝諸公首先想的不是從太倉撥付救災銀(軍饷),而總是先打皇帝内庫的主意,意思就是“天子無私事”,這也是“家天下”的本質。
皇帝内庫沒銀子,怎麽辦?
大臣們會說你天子用錢也不能過度,得節省着些,國庫的銀子是國家運轉的根本所在,怎麽能夠貼補給你内庫呢。
皇帝呢,肯定是要補于外而實于内,就是隻進不出,因爲你們臣子當初說國家要公私分明,這才給皇帝弄了個内庫,也定下了内外庫賦稅實解制度,兩邊各維持各的,怎的一到要用錢,卻個個盯着内庫呢,說什麽天子無私事呢。
雙标的未免太過份。
按道理,太倉可是比内承運庫更有錢才對。
因爲國家征收的稅賦大頭是入的太倉而非内庫。
國庫的錢哪去了?國庫的錢爲何又逐年降低呢?
怎麽遇事要麽請内帑,要麽就是請加饷?請攤派?
根子關鍵便是那外朝損公肥私——以損害國家利益充實士紳官僚腰包。
“民”富而國窮。
大臣們的想法,用民間最無賴的話講,這天下都是你皇帝的,要用銀子不從你皇帝這拿,從何處拿?
從最陰暗的角度出發,則是好事是臣子的,壞事都得你天子來擔。
誰讓你有内庫的?
前明萬曆朝之所以往外大派礦監稅使,根子就源于此。皇帝不想辦法往内庫撈錢,根本架不住外朝索要,也根本無法填補外朝的無底洞。
尤其是軍國大事,用兵急需,往往都是内庫動用,因爲等戶部把賬理明白,把銀子調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再加上明朝的賦稅制度問題嚴重,國家征一百萬兩,攤到百姓頭上至少要翻兩三倍,如此便導緻百姓叫苦,而國家财政也是越發緊張。
國庫窮,皇帝窮,百姓苦,最後好了國家亡了,大臣們沒擔當,皇帝卻得擔起罪名來。
什麽明亡以後,崇祯内庫金銀堆積如山的謠言便大行其道,什麽皇帝甯可摟着銀子死,也不願意把銀子拿出來救國的說法也流傳千古,百姓深信不疑。
兩世爲人的陸四從來不相信有萬萬年的江山社稷,朱明能亡,他陸順同樣也能亡,但他不希望子孫後代亡了國,還要被人指罵視财如命。
跟那個死前将家産散盡對抗李自成的老福王一樣。
所以,對前明留下的賦稅制度要進行更改,中央、地方财務要整頓,内外庫制度也要徹底取消。
國家财政今後統一于國庫,不使内外庫之分造成的君臣矛盾繼續在陸順朝沿襲,更不要皇帝有私房錢這個虛名。
皇帝也好,皇後也好,太子諸王也好,宗室嫔妃也好,将來都從國庫領“工資”,使國家财權集于一體,提高中央政府的效率。
至于領了工資沒了私房錢,陸四是毫不擔心的。
實事求是說,将來他陸順的皇親宗室這一塊,肯定也會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存在。
人都愛子,他陸四可以儉要求兒子,兒子們是不是也能這樣要求孫子?
不可能的。
隻要大順朝在一日,國家穩定太平,奢侈就是不可避免的。
碰上哪個後代腦袋一熱,說要給最喜歡的兒子弄幾十萬畝地,多少産業什麽的,都是正常。
可這些,國庫能給?
就算國庫能給,财政能撐得住?
所以,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投資。
陸四的商業(搶劫)頭腦掙的恐怕不會比國庫低。
再差,肯定比亞洲首富鄭家要強。
自家掙來的銀子,沒要人民一分血脂,也沒從你國庫伸半隻手,國家征上來的稅賦除了“基本工資”,皇室一文都沒拿,甚至還可以皇室之名做些利國利民的事,這名聲便是響當當的。
而你外朝再想從皇帝這裏要銀子,便“師出無名”。
公家的一塊,私人的一塊,陸四向來理得清,他可是已經決定待來年開春就開兩家公司的,可以叫東印度,也可以叫大西洋。
至于皇室參與商業運營會不會在百年以後形成大财閥,會不會在國民生計方面成爲一個個龐大繞不過去的存在,陸四認爲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
随着生産力的進步,大順朝肯定會産生新的矛盾。
解決辦法,陸四沒有。
沒有人可以對死去的事情指手劃腳。
聖人,也不能。
怎麽解決?
讓後世子孫自己去解決,他陸四的後人能夠和平解決最好,哪怕是皇權被約束成爲宮中一個連吃什麽都不能決定的“傀儡”,于陸家而言,其實就是天大的幸事。
總好過被國民起來推翻,殺光全族的要好。
真要被人民推翻,陸四九泉之下也是拍手稱好。
以造反起家,卻支持自己的人民造反推翻他一手所建立的王朝,古今中外,陸四隻是其中一個。
而另一個,是他畢生所敬仰的存在。
是真正的聖人!
世界,僅此一人。
乾清宮中大體都收拾了出來,臨時管事的太監魏良臣将原先慈甯宮的床給擡到了乾清宮來。
這床是哲哲福晉睡過的,再早先是前明天啓朝張皇後睡過的。
陸四已經在這張床上睡了五晚。
這邊剛泡完腳,正拿小刀修腳闆底時,老太監魏良臣進來,鬼鬼崇崇的說什麽馮大學士打灤州給闖王進獻一人。
“馮大學士?”
陸四怔了一下,旋即想起廣遠跟他說過與大順早前搭上線的那位素有美男之稱的前明閹黨成員馮铨。
說到這馮铨,顧君恩曾笑言此人是被東林活生生逼成閹黨的,原因是其進入翰林院的當天就因爲長相俊美被一幫東林黨人給侮辱,成爲天啓朝的一大笑話。
而那東林黨人素有兩好,一好清談,一好外交。
清淡可以理解,外交卻非紙面意思,這幫黨人稱男女之合爲内交。
陸四拿毛巾擦了腳,随口問了句:“什麽人?”
他以爲多半是馮铨給他大順監國推薦的什麽人材,可老太監眉眼卻透着喜意,輕聲道:“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