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學士肯定不是無的放矢,宦海一生的起伏告訴他,能不能不用像崇祯年間在老家窩居十幾年,甚至被城外的大順軍砍了腦袋,全看他醞釀的方案能不能讓範文程動心了。
而對于自己深思熟慮出的那個方案,馮大學士是信心十足的,因爲這個方案不僅能讓大順滿意,也能保全滿洲,所謂化幹戈爲玉帛。
炮聲隆隆之中,馮铨帶着仆人穿了便服往那漢官之首的範文程府上而去。爲了避免路上有什麽麻煩,馮铨和仆人不走大街,隻走小巷,且一不坐轎二不騎馬,就是步行。
途經一處小巷時,突然兩聲炮響,随後主仆二人就看到有顆炮彈落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的民房中,轟的一下把那民房給炸了個洞。炮彈顯然是城外打進來的,多半是打偏了才炸到這裏來的。
仆人驚慌趴在牆角不敢動彈,馮铨也是驚愕,但很快恢複鎮定,并且越發堅定說服範文程解此危難局面的念頭。
一路過來,有驚無險,倒是見到不少滿洲人組織的披甲阿哈從街上一隊隊的奔過。
範文程的府邸是前明驸馬都尉冉興讓的宅子,此宅頗大,範家從關外帶來的家奴壯丁一百七十餘人住在其中都顯寬餘。
自被太宗皇帝信重以後,範家每年都有封賞,爾今在關外有地28185畝,分布在盛京、遼陽、牛莊、海城等處。除土地外,範家在盛京還有鋪面85間,各處莊田旗丁240餘名,役使漢奴多達千名。
這還是一個得到器重的漢官奴才,八旗那邊的王公貝勒大臣是什麽情況,勿需多言。
漢官不少人私下議論,大清厚養八旗将來于國家的禍患比之朱明宗室更甚。
馮铨的到訪讓正同次子範承谟說着家裏事的範文程有些奇怪,稍作思慮命前廳奉茶,換了衣服同承谟一起來到前廳。
範承谟是範文程的次子,今年隻有19歲,兩年前被選爲宮中三等侍衛。範文程對承谟功課督促嚴厲,準備過幾年讓他參加科舉,以求正途出身。
“範章京,如今京師各城門全被順軍圍困,且有衆多順騎于四郊巡邏,京師與外界聯絡不通,永定門、廣渠門都被圍了,太後給攝政王的手诏都送不出去下官來時還聽說有衆多順軍從山海關來,京師怕是難以抵擋了。”
馮铨和範文程同屬大學士,怎麽也謙虛不得“下官”一稱,可他這個大學士同範文程這個大學士的含金量不能比,雖排班在範文程之上,但機要之事卻沒有奏對建言權力,因此不管是平日閣務還是雙方碰面,馮铨都是知趣以下官自居。
而“章京”是關外來的漢官特有的稱呼,此稱呼能顯示出關外漢官的優越性和高人一等。
“永定門和廣渠門都被圍了?”
範承谟剛從宮中侍衛下值回來,對城外諸事不甚清楚,聽馮铨說京師已叫順軍圍得水洩不通,心中不免驚駭。
“順賊東路兵馬自天津而來,奪了通州,昨日到的京師。”範文程對此事還是清楚的。
“天津駱養性有堅城可依,又有數千兵馬,何以眼睜睜放賊直入京師?”範承谟一臉不解,之前他與當值的幾位侍衛還議論過軍情,都說天津那邊隻要能擋住順賊的東路軍,攝政王這邊及時回返,局面不緻于謠傳說的那般危險。
馮铨未答,範文程也沒答,東路順軍能直抵北京城下,天津那邊還用多說麽?
要麽就是被順軍攻克,要麽就是駱養性降了順軍。
不過二人都不曾想到,那駱養性是拿150萬兩白銀換來順軍對天津的不攻擊,或者說是拿150萬兩白銀買順軍去北京。
“崇祯二年,我大清兵進犯關内,我随太宗皇帝來到北京近郊,當時明朝何等危急?可是袁崇煥一接到勤王诏書,隻留少部兵馬駐守甯遠,其餘關甯精兵由滿桂、祖大壽等統領與他火速入關,日夜行軍搶在我大軍攻城之前抵達京師,紮營于廣渠門外,方使北京城轉危爲安。”
範文程以當年袁崇煥爲例,認爲攝政王多爾衮知道京師危急,肯定會率領大軍星夜趕回。從保定兩日可到京師,屆時北京之圍或許可解。
前兩天京中謠傳攝政王大軍覆沒,人心惶惶,但這兩日城外順軍并不曾将擒獲的八旗官兵押到城下示威,又或向城中展示八旗首級、軍械以動搖士氣軍心,此舉表明謠傳不可信。
馮铨先是點了點頭,繼而卻道:“下官以爲攝政王怕是回不來了。”
“噢?”
範文程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心知馮铨這是要進入正題了。
果然,馮铨說那順定的順軍西路軍不可能放多爾衮回北京,且耿仲明部造反之後又占據了回京通道良鄉,缺乏攻城器械的多爾衮大軍短時間内不可能拿下良鄉,這樣一來,多爾衮大軍多半被困在良鄉以南、保定以北區域,無力回救北京。
“.豫親王親自主持城防,可城中隻有真滿洲将士八千人,外城有九門,每門隻能攤得幾百滿洲大兵,其餘協守皆各家王公貝勒府上阿哈披甲人,能頂什麽用?三個城垛才攤一人,京中又根本無糧運進,現在尚能一天發幾個燒餅,時日一久,又哪有糧食可發?中秋之後,天氣便漸冷,屆時官兵饑餓交加,怕是無心守城,勢必重蹈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入京那幕。”
何謂李自成入京那幕,乃是各門皆響應開門,無一兵一卒抗拒。
馮铨又道這兩天城外順軍沒有大舉攻城是因爲其各路兵馬陸續趕到,順軍統帥想來正在聯絡調度各部,重新部署兵力,這才隻以炮轟而不攻城。但等順軍将可用力量調度完畢,北京城迎來的必是順軍兇猛攻擊。
“城中一無兵馬,二無糧草,三來滿洲人心思走,如此局面,章京以爲這北京能撐得幾天?”
馮铨輕歎一聲。
範文程也心知指望不了多爾衮的大軍,但此時局面也是無解,計無可出。見馮铨目光閃爍,心中一動,道:“馮大人到我這來,不是隻爲告訴範某京師将陷,大清将亡國吧?”
“下官有一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馮铨故作遲疑,範文程自是讓他直言。
當下,這位馮大學士竟稱北京是絕對守不住的,一旦大順軍破城,以他們前番曉谕城中所言,到時京中的八旗将士連同家眷必遭滔天大禍,所以爲免八旗生靈塗炭,他想請範文程能夠入宮勸說兩宮太後降旨同城外順軍和談。
“和談?”
範文程愣了下,其子範承谟也是怔住,繼而失聲道:“局面對大清如此不利,那順軍如何肯與我和談?”
“隻要我大清去皇帝号,降稱國主,舉族出關,還京師于大順,順軍那邊未必不同意。”
馮铨微挼胡須,此事若能成功,他馮大學士可就是大順光複北京的第一功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