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經略,怎麽辦?”
當年随祖大壽一起降清的前明副将,現爲清都察院承政、一等梅勒章京的張存仁早在兩個多月前滄州被圍時就已經後悔了。
不是後悔早年随祖大壽降清,而是後悔自告奮勇來滄州幫洪承疇的忙,以爲自己能接任下一任的山東總督,結果還沒等他有所施展就被圍在這該死的滄州城内。
真正的插翅難飛。
被順軍挖得裏三重、外三重的壕溝徹底杜絕了城中任何人出逃的可能。
洪承疇面如死灰。
順軍在城外大挖壕溝他不奇怪,因爲當年松錦之戰時太宗皇帝就是根據明軍首尾不相顧的弱點,定下掘壕圍困斷敵糧道之法。
“壕深八尺,上廣一丈二尺,下極狹窄,僅可容趾,馬不能渡,人不能登,有掉落的,沒有容納腳的地方,不能再次出來。”
爲了圍死明軍,清兵拼命掘壕,從錦州西面往南,穿越松山、杏山之間的通道,一直到海口,連掘三道大壕,将十幾萬明軍包圍起來,切斷了其與後方的一切聯系和糧饷供應。
洪承疇反複督兵破此壕溝,皆不能勝,最終兵敗。
現在這一幕再次出現,對洪承疇而言本就是不祥的預兆,況那城外的順軍突然調來如此多的火炮集中轟城。
這滄州,是守不住了!
前明遼東經略、大清招撫南方總督大學士,心頭滿是陰影,又滿是渴望。
洪亨九,識時務之人,更惜身之人!
祖澤潤在順軍炮擊的時候連城門樓子都不敢躲,唯恐被哪顆不開眼的炮子無枉砸死,便帶人來到一處不曾被順軍炮擊的城道上。
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道長長的血迹,血迹的盡頭是一顆被砸得面目全非,甚至不能說是首級而是一灘爛肉的人頭。
望着被順軍不斷猛轟的西城牆,将耳朵捂着的一衆綠營兵神色之中皆是慌張與驚懼之色。
“公子,這城頂不住的!”
祖澤潤的親兵隊長也姓祖,不過沒有名字,隻叫祖六,其是祖家的家生子。
眼見順軍集中火炮炸牆,祖六認爲這城牆最多還能撐一柱香時辰,因爲滄州的城牆太薄了。
早年間他随老爺守錦州時,可是親自帶人督促民夫加強錦州城牆的,原以爲固若金湯,可結果還是叫大清軍的火炮給轟塌了。
這滄州,能比錦州?
“頂不住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突出去不成?”
祖澤潤苦笑一聲微微搖頭,他已做好殺身成仁的準備,因爲實在是沒有逃生機會。
祖六卻遲疑一下,爾後低聲道:“老爺在京中,漢軍諸将不少人都是老爺昔年在明朝的舊将,老爺于遼東軍中影響也是極大.順軍那邊未必不肯給公子一個機會。”
祖澤潤怔了下:“你是說?”
祖六微微點頭,道:“若公子同意,洪大人那邊我去處理。”
所謂“處理”自是或綁或殺了。
這也是老爺祖大壽慣用的法子,無論是在大淩河城還是在錦州城,出降之前祖大壽都讓人将不願降的将領處死。
“這”
祖澤潤猶豫不決,他若真要投降的話,張存仁當不會阻撓,因爲此人就是他父親的舊部。
但是
祖澤潤擔心他要是殺害洪承疇出降有可能會連累京中的父親及整個家族,那樣的話他祖澤潤就是祖家最大的罪人了。
可讓祖澤潤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猶豫不決時,西門樓子上突然有人朝城外的順軍叫喊不要開炮。
起初,隻有幾個人叫喊,但很快叫喊的人就多達上百人。
順軍那邊一開始沒有聽到城上的叫喊聲,因爲炮聲太過炸耳,過了一會才發現城上有好多人在朝城下揮手喝喊什麽。
“停止開炮!”
炮鎮統帥洪寶放下千裏鏡,下令暫停攻擊。
聽到炮聲突然停了,陸廣遠有些奇怪,命人去問炮鎮出了什麽事。
沒等炮鎮回複,前方主攻的第二鎮就派人來報說是清廷的總督大學士洪承疇願意開城歸降大順。
“洪承疇降了,洪承疇降了!”
諸将聽聞洪承疇肯降,都是大喜,不少人激動的跳将起來。
然而他們少都督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歡喜的神情,反而眉頭皺起,繼而冷哼一聲,吐出二字:“不納!”
旋在諸将驚愕目光中下令炮鎮繼續轟擊滄州西城。
“不讓我們降?”
滄州城中門樓子裏的一衆清軍将領都傻了眼:世間還有這事?
總督大人洪承疇先是老臉一紅,繼而是驚怒交加。
紅的是他洪大學士想投降都沒人給機會,驚怒的是順賊首領好個瞎眼,難道他不知道就是大清的太宗皇帝都以國士待他,更叫當今太後夜訪于他嗎!
有眼無珠!
可知得我洪亨九,便是得天下!
“順賊不給我等活路,便與他們拼了!”
同樣驚怒交加的還有張存仁,氣急敗壞之下也隻能以死相拼了。可他話音剛落,順軍的炮聲再次響起。
在生生又挨了數十發實心鐵彈後,那已被轟的搖搖欲墜的西城牆終是撐不住,“嘩”的一聲如同地面突然凹出一個大洞似的,先是城道之上閃出無數裂縫,繼而就見厚實無比的城牆猛的往下墜落。
牆塌了!
無數磚石裹着沙土如開閘之水般“狂洩”,城牆上空滿是揚灰,爾後一段長約幾丈的豁口出現在衆人眼中。
炮聲仍未停止,隻這一次幾十顆實心彈毫無阻攔的穿過灰塵向城中砸去。
炮聲,嘎然而止。
大量灰塵仍在揚起,好像焚燒後的廢墟中殘煙升起般。
洪承疇呆若木雞,一動不動的看着那坍塌的城牆。
其身後的工部啓心郎盧興祖被眼前所見驚得張大着嘴巴,指着那豁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存仁咽了咽喉嚨,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隻想拔腿就走。
祖澤潤的兩腿在打顫,雖然城外的喊殺聲還沒響起,但他已然想到自己的下場。
順軍、清軍,無數人的眼睛盯着那坍塌的城牆。
升騰的灰塵恍若将豔陽變成了殘陽。
順、清雙方無數人屏住呼息,緊張、激動、恐懼望着那凹斷的城牆時,幾十名背上插有紅色三角小旗的騎士從順軍大營沖出,往不同方向縱馬疾奔。
馬蹄所到,皆有呼聲。
“少都督有令,破滄州,不封刀!”
張存仁,山東總督。盧興祖,兩廣總督。洪承疇五省總督。
(本章完)